“張承業?”
嬴衝若有所思,隨後就點了點頭。他明白了米朝天的用意,宮中規矩深嚴,不容違逆。似張承業這樣人的不處置,只會鼓勵後來者。先河一開,宮規就再難約束後人,這是必須忌諱的。
所以康繼元會消失,不出意外,最多明日就會傳出‘康繼元’的死訊。而這世間,則多了一個張承業。
一方面保全了這個難得的玄天強者,一方面則有維護了宮規,正可兩全。
“那你以後是何身份?安國公府的內侍總管?”
“官身是繡衣衛的繡衣供奉御史,米公公還賜了我一件坤元階位的墨甲。此外奉陛下之命,代替安國府的內侍副總管,暫時潛伏安國公府。世子不覺我現在的相貌,與府中的某人很相似?”
張承業不禁笑了起來:“米公公也親口交代,我在宮外另有任用。只是常駐安國公府,非遇世子生死存亡之際,儘量別輕易出手。”
嬴衝不由‘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則是心驚於張承業的身份,被張承業提醒後他仔細看,發現確有些面熟。只是他常年在外廝混,對國公府內的下人已漸陌生,所以未能第一時間想起。二則是腹誹米朝天那老混蛋,這就要過河拆橋了?纔在天聖帝面前答應得好好的,轉眼就又把承諾打了折扣。
算了,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這位米公公的性情,他還能不知道?何況眼前這位的年俸供奉也將由宮裡出,甚至還得了賜一件坤元墨甲,那可不是一筆小錢。要知嬴定身爲伯爺的身份,家傳三代的墨甲‘地龍’也只是坤元階位而已。
——以米朝天的精打細算,會讓他逞心如意纔怪!
“他說的話不算,你得聽聖上的。”
嬴衝冷哼着提醒,只是對面的張承業卻不置可否,似乎不太認可。嬴衝倒也不在乎,又狀似隨意的問道:“那馬三寶怎樣了?是不是要送出宮來,來安國公府?”
“難如世子所願。”
張承業仍舊搖頭:“米公公罰馬三寶坐監十日,事畢之後,調入內書堂做學徒。”
嬴衝已經感覺到牙疼,隱隱有些後悔。這米朝天果然是滴水不漏,多半已知那馬三寶,乃是張承業的命根子了,
也只有將那馬三寶捏在手中,才能使張承業這樣的玄天境,甘心從命。
將馬三寶調入內書堂,既是成全,也是人質,完全不給他半點機會。
這個老混蛋!
早知如此,他該把這兩人直接帶出宮纔是。
心中腹誹着,嬴衝臉上卻是頗爲欣慰:“他有這樣的造化,確爲幸事。內書堂這千年以來,培育出玄修天位無數,有不少人的學問,便是宮外的學者大家也難比擬,比我這安國府可強得多。對了,我還不知那馬三寶,與你是何關係?白日竟是欲捨命相救。”
“這話米公公也問過我。”
張承業一聲苦笑,正因此中詳情他早已對米朝天說過,所以此刻他言辭中並無遮瞞之意:“這涉及到我早年幾樁舊事,一時難以盡敘。昔年馬三寶之母也是宮女,在放出宮前,曾爲靜太妃梳頭。我年輕之時衝動莽撞,是多虧了她,才能保住性命,對我恩同再造。”
嬴衝這才恍然,怪不得他查不出這兩人間的關聯。眼前這位說的應該是實話,這些事雖已年代久遠,可以米朝天的權勢,想要仔細查的話,還是有辦法證實的。
而此時張承業又神情一肅,鄭而重之的朝着嬴衝大禮拜下:“如今對我張承業有再造之恩的,還有世子。今日如非世子出面,我與三寶都已在九泉之下。”
他想的很清楚,以今日午時的情形,他與馬三寶無論如何都沒可能活命的。
那文淵閣監令與他素有舊怨,只會抓住他私習武道之事窮追猛打,絕不會給他的機會。當時他就已起意,當場格殺那黃監令之後,就立時闖宮出城,可其實逃離的機會小而又小。
且即便沒有今日之事,他的處境也會越來越艱難,遲早有暴露的一天。修爲到了玄天位,已經不是單靠靜坐潛修就可提升了,丹藥輔助,靈地蘊養,都缺一不可。且修煉時一呼一吸,都會引動天地靈機,很難隱藏。
張承業也不是沒有想過,尋機從宮城內逃出,可一來貪戀文淵閣的文山書海;二來他沒可能脫身——文淵閣內藏有密卷七千,蘊藏天道奧秘,所以裡面管束極嚴,生老病死都有人糾察。似李代桃僵,假死脫身之類的法子張承業也都想過,卻都被他一一否決。知曉自己只要漏了半點蛛絲馬跡,必定會引來繡衣衛無止境的追殺。
所以張承業對嬴衝感激,他眼前這位不但救了他與馬三寶的命,更給了他陽光下的身份,從此可以光明正大的修行。有了丹藥來源,日後也有堂堂正正前往文淵閣翻閱密卷的機會。
“無需多禮!”
嬴衝連忙將張承業服起,而他的臉上,也露出狐狸般的笑意:“不過你若真心感恩,不如今夜先幫我一個忙?”
一邊說着,嬴衝一邊將他纔剛畫好的那張圖紙,推到了張承業的面前。
張承業則微微發愣,心中是哭笑不得。這位安國世子,竟然能如此坦蕩的挾恩圖報,毫不避忌。更隱約有了些預感,他這恩主的麪皮之厚,只怕也會超出他的想象。
回過神,張承業看了那圖一眼,接着又是一怔。
“這是,京城外的地圖?”
這應是一段清江河道附近的地形圖,距離咸陽不超二百里。不過真正使張承業吃驚的,並非是這些。而是這圖中標明的字樣——潛伏地一,潛伏地二,劫奪地一,劫奪地二,撤退路線一,備用路線二,贓物藏地三等等,無不讓人悚然而驚,膛目結舌。而且極其完備,各種情況都有考慮。
張承業的呼吸也不由一緊,面色怪異:“世子你這是何意?”
“圖上不是寫了?打劫的方案圖,簡單明瞭。今夜子時,有三艘商船從京城出發往西,大約辰時經過此處。你去那裡,幫我把這三艘船給我劫了。”
嬴衝的語氣,就好似在說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如今已在那邊安排了上百人手,就缺高手坐鎮。只等你過去,就可以動手。”
其實他一直想做這事很久了,可就因手中並無能壓得住場面的強者,所以只能不斷往後推遲押後。
張承業一陣無言,這世子說的是輕描淡寫,可這畢竟是打劫!在咸陽附近,天子腳下,劫殺商船!哪怕他有意報恩,可此時臉上也仍是眼現冷意:“世子可知,這是在做違法犯禁之事?可想過你這樣做,會有何後果?事後又該如何避過繡衣衛的追查?”
“自然想過!”
嬴衝同樣神情嚴肅,與張承業對視:“我嬴衝惜命惜身,不會自毀長城。將你這樣的得力臂助推入火坑,豈非愚蠢?這樁案,事後絕不會有任何人追查!不知前輩你可信我?”
張承業仍舊狐疑,不過當見得嬴衝眼裡的熱誠之色,卻還是不由自主道:“不管如何,我可幫你一次。”
暗裡則一聲輕嘆,張承業心想這就當是償還這位的救命大恩,事後無論有什麼樣的後果,他都一肩承擔便是。
嬴衝問言卻反是笑了起來:“多謝了,不過這事並沒有前輩你想的那麼嚴重。不過是黑吃黑而已,所以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大約十日之前,兵部有六百具半新五階墨甲報廢,其中一半爲三皇子贏去病所得,都全數夾帶在這三艘商船內,準備私售給西方大月國。你說這事發之後,他可敢吭聲?”
張承業這才明白了過來,將墨甲私授大月國,這不就是資敵?他雖在深宮,卻也知西方拜火教,是令大秦很頭疼的一個對手。一直以來,大秦都在封鎖大月,防止墨甲流入此國
且勾結兵部,將半新五階墨甲報廢處置,這也是貪贓枉法!
嬴去病身爲大秦皇子,居然做出這等駭人聽聞之事?他並未對嬴衝之言生疑,只因那船上的詳情,他去看看就知道了。
仔細想了想之後,張承業就又直指問題核心:“世子你與三皇子有仇?”
“自然有仇,仇大着呢!”
嬴衝雙目微眯,眸子裡現出幾許厲色。這件事他籌謀已久,自然不可能只是因嬴去病,今日在宮門前得罪他。
雙頭山他幾乎身亡,還有數位跟隨他好幾年的護衛橫死,這樁恩怨他可一直都記着。
明面上他暫時奈何不得嬴去病,可在暗地裡,他卻還有辦法讓那位三皇子痛徹心腑。
嬴去病與大月國間的交易,是他的夜狐好不容易纔打聽得到。這是最近的一次,也是最易下手的一次。
他嬴衝城府不深,一向喜仇不過夜。一旦有復仇的機會,哪怕手足並用,也要在對方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也是爲財,這次那商船中的墨甲暫時只能藏着,不過船上應該還有不少絲綢瓷器,以及靈丹藥材之類,發賣後其中十分之一的收入歸你。”
畢竟是前往西域做生意,絲綢瓷器與中原產的丹藥,也都是西方之地極其緊俏之物。而這些贓貨,也更容易出手。
而嬴衝則更知,對張承業這樣的人物,趨之以恩義,不若趨之以財利。
恩義總有一天會用完,可只要彼此間利益一體,那就不愁張承業不爲他所用。
不過他似乎想錯了,看錯了人。這句話道出之後,嬴衝卻沒見到張承業的臉上,有任何動心之色。這位只微微頷首:“我這就過去,不過這樣的事,希望僅此一次!否則米公公那邊,不好交代。”
說完這句,張承業的身影,就已消失在了書房裡。
不過正當嬴衝笑着仰坐,暢想明日那嬴去病精彩表情的時候。那張承業忽又帶起了一陣狂風,出現在他面前,神情竟有些羞赧:“能不能讓人給我帶個路,許久都未出宮,那地方我不太熟悉。”
嬴衝一陣凝噎,不由自主的懷疑,自己這樣安排是否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