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甲被破,嬴定就已知不妙。嬴衝這一搶並未真正將他傷到,只是捅穿了他腰側的一大片墨甲而已。然而那地方也至關重要,使得‘地龍’甲內的靈力循環幾被切斷。
嬴定的身影,不得不爲之一滯,再沒有了之前的流暢自若。
墨甲調整還需時間,可此時嬴衝的,卻是勢如瘋虎。那‘星焰’槍根本就沒有絲毫停滯,又一次帶着狂風,悍然直刺!
——奪魂絕命昇仙槍之絕命!
依舊是如之前那兩招槍式一般,超出了人反應的極限。而‘地龍’甲內的嬴定,已經再無與力閃躲,也無法再格擋。只能眼看着那銀白長槍,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似乎下一刻,就可將自己的腦袋捅穿!
身在墨甲內,嬴定無聲苦笑,在這一刻,他竟然感覺到了絕望。人固有一死,自年近花甲之後,他就已想過自己,會有死亡的那一次到來。嬴定早已看透生死,可以平靜接受。可卻絕未猜到,自己會有一天,死在自己孫兒的槍下。
那槍影刺來,距離他前額,僅僅只有半寸之距。可就在這時,嬴衝卻又一聲野獸般的怒吼,那槍勢猛然偏轉,往上斜挑,幾乎是擦着他的肩甲滑過,帶起了大片的赤紅火花。
僅僅須臾,後方處就傳出‘咚’的一聲悶響,以及一連串的金屬磨擦聲。那應當是嬴衝的‘星焰’長槍,已經深深刺入到了後方的精鐵牆內。
半晌之後,嬴定才驚魂稍定,只見眼前的那尊‘摘星’甲,已經許久都沒有了動作。再轉望一旁,發現那杆星焰槍,赫然已將這厚達十尺的精鐵牆強行捅穿!
可見這一槍是何等的兇猛!若然正面擊中,他嬴定絕無幸理!要知這地龍胸甲的強度,也僅僅只相當於五尺厚的精鐵板而已。
搖了搖頭,嬴定先將地龍甲收入星戒,又探出了手,在摘星甲腋下的某個部位且敲了敲。當這套銀白墨甲的零件,如潮水般從嬴衝的身上退去時,裡面的嬴衝也失去了支撐,身軀猛然往地面栽落。
嬴定早有準備,先一步就將嬴衝抱住。就如他所料,此時的嬴衝已失去意識,口鼻胸腹都被大量的血沫染紅。
之前二人間的爭鬥雖也激烈,可嬴衝除了肉身強度不足,受了些震傷之外,其實並沒什麼大不了的傷勢。真正使嬴衝吐血暈迷,五臟震動的緣故,是因最後那兇猛絕倫的一槍。
那本就是嬴衝駕馭不住的槍招,施展之時更是抽盡了他一身所有氣力。
可想而知,當嬴衝拼盡一切使這槍勢偏開之後,他身體所需承受的代價又是何等沉重。
“這又是何苦了?”
嬴定在這一聲輕嘆之後,卻又轉而發笑,笑聲亦漸由低淺轉爲高昂,含着無比的快意與期待。
他確實是輸了,居然在一場毫無半點花巧的生死搏殺中,輸在了自己年僅十五的孫兒手裡——
可嬴定卻輸得心甘情願,輸得愜意暢快!讓他心情愉悅,四年來無以復加!
神通啊神通,有此佳兒,九泉之下你定可瞑目!
片刻之後,嬴定就這麼抱着嬴衝的身軀,大步走出了這座玄虎堂。
當那精鐵大門打開的時候,正在外焦灼等待的的張義幾人,都頓時微鬆了口氣。接着所有侍衛的目光,就都集中在暈迷的嬴衝身上。心中都是驚疑不定,猜測這嬴衝怎就重傷至此,也暗暗責怪嬴定下手太重太狠。唯一讓他們心定的是,此刻的嬴衝,似還有呼吸尚存。
嬴定都沒理會,只神情平靜的擡頭,看了眼上方那面寫着‘玄虎堂’三字的牌匾。
“這面牌匾,明早就去找人換掉。還是換回原來的謹身堂,讓人看了舒服——”
張義詫然不知其意,嬴福嬴德幾個卻都是面色潮紅,目中現出了喜色。
而此時就在二百步外,那無人能見的的陰影處。張承業收手環胸,默然無語的看着眼前這一幕。
果然是祖孫,嬴衝在最後一刻收手,而嬴定見嬴衝昏迷,也未有懷絲毫殺意。
只是國公他,實力竟然強絕至此!
中天位麼?又掌摘星神甲,這滿朝上下,能夠及得上他的人已經不多。
可這些天據他打探來的傳聞,都說國公他武脈被廢之後就已墮落,囂張跋扈,是個無惡不作的混蛋。
然而無論是之前在宮中,嬴衝將他帶出皇宮的心機,還是今日幾乎斬殺嬴定的武道,都無不使人心折。
※
嬴衝醒來的時候,就在想這到底是第幾次了?今年到底自己究竟要暈上幾次纔算了結?
雖說這一年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可嬴衝卻總覺冥冥之中,正有一股森冷的惡意在緊盯自己。
而當嬴衝再睜開眼時,就發覺嬴月兒正一隻手託着小腦袋,一隻手朝他比了個‘四’字,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這已經是這幾個月以來嬴衝第四次暈倒了——
嬴衝一聲輕哼,想到這小丫頭在他面前,是越來越放肆了,居然還敢調侃他。算了!這也是好事,他之前種種作爲,不就正想讓嬴月兒能夠與他更親近些?讓她不再像最初時的那麼孤單,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心疼。
不知爲何,他總覺對這小丫頭,自己需得好好憐惜纔對。
“那個老東西呢?他現在在哪裡?”
嬴衝這時纔想起了被自己殺掉的祖父嬴定,奪魂絕命昇仙槍的最後一槍絕命,他當時在拼命偏開槍勢的時候,就已失去了意識。所以自己到底有沒有把祖父嬴定給‘戳’死,嬴衝也不甚清楚。
“就在外面啊,說要幫你清理下家裡的侍衛還有下人什麼的。”
嬴月兒嘻嘻笑着:“說是府裡面的人魚龍混雜,有很多是內奸探子啥的,還有些人則不太可靠。說衝兒你要謀大事,就不能不梳理一番府內。說什麼一屋不掃何以平天下,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爲,我不太懂呢。”
嬴衝不由眉頭一挑:“也就是說,他沒搬出安國府?”
“沒有哦,還住在西院裡,可能以後會搬吧?”
嬴月兒說完,又好奇的問道:“你最後怎麼就暈倒了?有摘星神甲,又有外丹在身,用出奪命三連還之後,就沒可能會輸的。還有你的傷,應該是反噬吧?最後一槍怎麼就收手了?這是爲什麼?”
“多管閒事!那是我祖父,難道還真能殺了他?”
嬴衝一聲輕哼,站起身來,發現自己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能是使用了什麼靈丹之故,加上體內那顆龍丹,還有什麼勞什子真龍血脈。所以當時傷勢雖重,可恢復起來卻也快極。
而嬴衝不願答,嬴月兒也不再問。只笑咪咪的跟在嬴衝身後。一起走出了房門。
當嬴沖走出自己臥室的時候,就發現周圍的那些下人,對他態度已經不同。不但神情恭謹得多,更有幾分敬畏之意,嬴衝還發現這些中少了幾位他常見的,又多出了好幾個生面孔。
——這應當就是嬴定爲他‘清理’的結果了,嬴衝掃了一眼,就擡步直趨正院。
說實話嬴衝更願親自處置自己院內的這些下人,不喜嬴定的越俎代庖。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放心。
所以當嬴沖走到正院,再見那大堂上坐着的嬴定時,臉色頗是難看:“我還以爲你輸了之後,就會老老實實的搬出去。”
“老夫爲何要搬?”
嬴定淡淡的笑,神態威嚴:“那西院可是神通與葵兒孝敬給我住的,難道你要違逆父母之命不成?”
嬴衝面色臭極,正欲說話,就見嬴定擡手一翻,將一本書冊拋了過來。當他接過仔細看時,才發現那封面上,竟赫然是‘安國嬴氏族譜’的字樣。再翻開第一頁,卻見那序文後面寫着的第一行字,並非是嬴神通,而是‘嬴鍾’二字。
嬴衝眼神詫異,他知道嬴鍾是誰,那是他的‘天祖父’,也就是祖父嬴定的曾祖父。
再仔細看序文,大意是嬴定自覺久居京城之後,與族人漸行漸遠,不常聯繫,祭祖省親極其不便。加上這幾十年內,嬴氏族人對安西伯府一脈多有不公,所以欲在武陽嬴氏之外別立一族,號‘安國堂’嬴氏。並已向天聖帝請奏,要將祖宗三代的祖墳,遷往京城。
從他的天祖父往下直到嬴定,都恰好是一脈單傳,所以極其方便。這三位祖先並無其他的後代,也只能移到‘安國’嬴氏一脈,由他們這一支來供奉香火。
嬴衝目中波瀾微興,眼神複雜的看着嬴定:“你這是何必?”
他深知嬴定,對於宗族是何等看重。這次在安國嬴氏獨立一支,更將使嬴定一世聲名盡毀。
“今日大朝會,有人彈劾你嬴衝不孝,不敬祖宗。”
嬴定狀似毫不在意,嘲諷的笑着:“老夫總不能真讓你擔上這不孝不悌,數典忘祖的惡名,以致日後寸步難行?這‘不孝’二字,與其讓你來揹着,倒不如由我來。老夫年邁,身上也無軍職,所以不懼攻訐。反倒是你,正是前途似錦之時。”
嬴衝心想這就已過了‘大朝會’了?也就是說自己昏迷了三天?
微一凝眉,嬴衝就又問道:“那麼二叔怎辦?”
他剛纔看過,在這‘安國堂’嬴氏的族譜中,並沒有記錄他二叔嬴世續的姓名。
“難爲你在這時候,還記得他。此事不用你憂心,昨日我也已與一位族兄商定,將世繼與嬴非嬴宮,都過繼給他,”
嬴定的神情頗爲傷感,他對於次子次孫的感情,其實並亞於他對嬴神通與嬴衝的喜愛。
“然而我身爲他生父,必須一碗水端平不可。這安西伯爵位,日後將由他來繼續,嬴衝你別想了。”
“還真就沒想過。”
嬴衝嘲諷的一哂,什麼叫別想了?這什麼安西伯,他還真沒看上。倒不是嫌這爵位低,而是嬴衝心傲。錯非是這爵位與摘星甲,都是由他父親遺下,嬴衝不願便宜了自己的殺父仇人,他更願意自己打拼。用自己一雙手一杆槍,爲自己打出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