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價還價?”
李東垣不以爲然的搖頭,聲音中帶着幾分嚴肅:“賢侄是將朝堂大事,當成了菜市場麼?”
嬴衝聞言則安之若素:“抱歉了伯父!我安國嬴新立,基業初起,家底實在太薄,嬴衝不能不錙銖必較。”
李東垣聞言一聲輕哼,神情不滿,不過也未再說什麼、站在嬴衝的立場,並未有錯。
“四個上縣縣令職或者三個五品郡丞使,來換你安國公府支持,難道還不夠?”
“可在小侄以看來,確實不夠。”
嬴衝脣角微挑:“小侄以爲,我安國嬴的價值,並不僅僅只有那區區三票而已。”
“並不只三票?賢侄就麼有自信,幾個月後的安國嬴,能夠趁勢而起?別忘了嬴世繼,他如今擔任破虜軍節度使,若然揮兵南下,一樣有能力夷平冀州民亂。”
“可要動用邊軍平叛,需得在朝堂中經歷多少廷議爭論?又怎及得我那大兄方便?”
嬴衝心想一兩個月後,北方匈奴大軍就將南下,那個時候的破虜軍,能夠動得了纔怪,沒被打殘甚至全軍覆沒就算好的了。
不過這些話,卻不能在這時候言明,只能笑道:“難道伯父你,信不過我那兄長的兵法麼?”
李東垣搖了搖頭,嬴完我的兵法,他自然是信得過。可在北方這棋盤之上,還有着其他不利於嬴衝的因素——比如那武陽嬴氏與剛纔離去的百里長息,都不會樂見嬴衝成事。尤其後者,百里家覆亡在即,這位可是無論什麼瘋狂之事,都能做得出來。
只是看嬴衝的模樣,依然是自信沉穩。而以此子之智,應當不會看不到自家處境之艱難。
深思了片刻,李東垣就已有了決斷:“最多增一個郡丞,這是老夫最後的讓步。你當知如今朝堂中的幾位宰執,無一位偏向於你,”
此時的安國嬴,雖是在三法司中深耕,以御史監督朝政官員的權利,來耗動整個朝堂。可本身在三省六部及地方官府中的力量,依然是薄弱的很。尤其是政事堂,他李東垣上位,乃是兩利之事。
所以這個條件,他自信已是極具誠意了。
可這句話,依然還是未令嬴衝動容,這位只笑道:“伯父確實是大方,可這些條件,還是低於小侄的預期。既然伯父感覺如今的安國府不值,那麼這事不妨就再等等,兩個月後再議此事如何?那時北方之事,差不多已塵埃落定。”
李東垣聞言凝眉,不解的看着嬴衝。心想哪怕再等上數月,也無非是嬴完我建下大功,封世襲侯,升任一州節度使而已。而自己拿出來的東西,已經超出他預期的底線許多,也已將安國府的實力,高估了不少。這位少年國公,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向他索求那樣的條件?
三任四品上郡郡守——哪怕是他升任宰執,要辦到此事,亦不太容易。
原本他以爲,之前嬴衝的開價,只是獅子大開口,等他還價而已。可此時看來,這位竟是十分認真。
不過當想及嬴衝的過往,李東垣的心緒又平靜了下來。
等到兩個月後麼?也好!那個時候,還不算太晚。就讓他看看,這位到底有着什麼樣的底牌,能讓他應下那樣的條件。
——一口氣索要三個郡守職,這可不是現在的安國府,能夠有實力吞下的。
“賢侄既然這麼說,那麼老夫就再等等無妨,此事也確實不急。”
微微頷首,算是答應了下來,李東垣又挑眉問嬴衝:“你這小傢伙,人雖年輕,可胃口卻着實不小。我如今倒是好奇,那位百里長息到底對你開價多少,都沒讓你動心?”
嬴衝略略遲疑,不過想着此事哪怕說開了也是無法,便笑着答道:“五百萬金!加上一尊乾元神甲,還有神意坊二成實股。伯父以爲如何?”
“也就是一千六百萬金?”
李東垣靈思敏捷,瞬間就估算到大致的價值,而後倒吸了口寒氣,心想這個價格,都足可買下七到八個郡守官了。甚至足以保證他,登上他想要的那個位置。
此番那百里長息,無疑是出了血本,可這都沒令嬴衝鬆口。
不過仔細想想,雖只是短短十天,可此時的嬴衝,確實值這個價。這一千六百萬金,嬴衝若然接下,可就不僅僅只是延緩十天而已,還有着助百里長息壓制朝堂的責任。
這一千六百萬金,估計得用出大半,嬴衝最後,至多能得手七八百萬金左右。
——可即便是七八百萬金,其實也不算少了。很少人能有這樣的理智,拒絕如此重金。
也由此可知,這位少年國公的心志,是何等的堅定。
思及此處,李東垣不禁一嘆,心忖這果然是個難纏的小傢伙,不可小覷。
“爲何拒絕?那百里長息已很有誠意了。”
“嗯,伯父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怎說,假話又怎說?”
“實話是這場大災動搖我大秦國本,一千六百萬金比不得陛下聖眷,假話則是本公憂國憂民,憐那北方五州百姓生靈塗炭。我如此說,伯父可覺滿意?”
李東垣聞言不禁大笑,心想這小傢伙也不知是在鬧什麼彆扭,語不對心。這兩者,其實應是兼而有之吧?
他知一個月多前,嬴衝就已上奏給天聖帝,請朝廷注意北方水災。又是十幾日前,這位往北方各大善堂義莊,捐金三十餘萬。
前者使嬴衝失去大賺數千萬金的機會,而後者則是安國府從本就不寬裕的銀錢中擠出來。
可今日他若直接問了,這小傢伙必定會嘴硬說不忍見國勢沉淪之類的。
“不得不說,小侄你的性情,還真像是你父母。記得你小時候,別人都說賢侄你是小菩薩般的人兒。如今長大之後,看來也沒變多少。”
嬴衝不由蹙眉,他最不耐的,便是聽別人說這個,
三百丈外的雅室之內,葉凌武與葉凌德則是面面相覷,一連的迷糊。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這樣討價還價的?”
葉凌武眼神茫然不解,卻感覺自家妹夫真的很威風,言談之間,就可決斷幾個五六品官員的人選。
葉凌德也是一陣失神,他聽到李東垣說到‘政事堂宰執’幾字,就大約猜到了。
“他們說的,應是廷推。”
裴修元雖是因修行之故,消息較爲閉塞,可因常年在京,到底要比身邊這兩個傢伙強些。
“我大秦之規,政事堂宰執人選如有爭議,則由羣臣廷推決斷。而如今政事堂只有尚書僕射(宰相)與參知政事(副相)共六人,仍缺額一位。按律當於六月之前,補任一位參知政事。可如今朝中,包括雍州牧李東垣在內,共有五位人選,朝中幾方相持不下。如到三月時,陛下與政事堂幾位宰執,還是意見相左,無法決定,那就只能以廷推決斷了。”
——所謂的廷推,也就是在朝廷遇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時,由陛下詔令羣臣會商,以共相計議。一應決策,都以票數定奪。
廷推又分小廷推與大廷推,前者只包括在京的諸多三品官,而大廷推則範圍廣闊。
有資格參與其中的,包括所有在朝三品以上的實職官員。其中政事堂七人與樞密院五人每人兩票,共計二十四票。六部尚書與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等大九卿共十票,還有他們的副手侍郎少卿副都御史等等十八人,亦是一人一票,加起來總數二十八。
此外還有太常寺卿、太僕寺卿、光祿寺卿,詹事府詹事、翰林學士、鴻臚寺卿、國子監祭酒、苑馬寺卿、尚寶寺卿等等小九卿九人,加上十三州的州牧,十三位大中正,河道總督,漕運總督,宗人府宗正,一共三十七票。
所有三品以上文職的總和,是八十九票。
——這只是文職,武職方面票數更多些。三王九公中的三王,每人就握有着三票,九公則各有兩票。
六位鎮國上將,還有現任的四位州節度使,同樣算是三票。而十二位柱國大將軍,則只有兩票。
此外還府軍十六衛,禁軍六部,總共二十二位大將軍,以及邊軍二十四路,二十四位軍鎮節度使。
所有三品以上武臣加起來,這就是一百二十七票。而文武相加,則是二百一十六票。此外陛下本身的意見,可抵得九票。爲何是九票?只因九爲數之極而已。另有陛下指定的五位皇室親王,各有三票之權,這是是九五之數。
七國戰亂,大秦重武輕文,所以武職的份量,遠超文職。而在廷推中,握有這二百一十七票的一百餘人,都是大秦官員體系中,最頂端的存在。
一旦陛下與政事堂及樞密院政見相左,有事不能決,就需綜合這百餘位三品以上高官之議。
雍州牧李東垣這次要想成功進入政事堂,那就必須獲得至少四分之一以上的廷推票選,才能成功從初選中勝出。
而此時的嬴衝,就握有着三票。安國公兩票,左屯衛軍大將軍一票。這票數不多,卻也不可忽視,尤其是小廷推,畢竟左屯衛軍大將軍雖是管轄元州府軍,可名義上的駐地,還是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