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正襟危坐的項羽,嬴衝的目中,有一絲笑意閃過。
他說這一局,韓信可能獲勝,並非是信口開河。
這次二人使用的戰例,正是他與韓信,着重推演過的襄陽攻防。且那位未來的西楚霸王,實在太在意他嬴衝了。
剛纔項羽看似在專心與韓信對局,可其實一直在分心關注着他這邊。想必也是聽到他與王籍說話,這位佈局落子之時稍顯慎重,並未急攻。
其實這位一路強攻過去,倒是能更添幾分勝算。
而此時再觀那沙盤之上,韓信已趁着項羽分神之際,已悄然完成了一些佈局。
兵棋推演之時,沙盤中設有幻法。局外人雖可一覽無遺,可項羽這個對局者,卻很難察覺到韓信,在沙盤後方的那些許小動作。
不過當這位楚霸王認真的時候,那鋒芒之盛,仍是使人膽戰心驚。
秦大懷三十五年的這場襄陽之戰,本是秦攻楚守,可此時沙盤上的形勢,卻是倒轉了過來,變成了楚攻秦守,
那兵勢,就好似一座平推過來的巨山,又好像澎湃潮涌而至的巨浪,沛不可擋,更使人望而生畏,
嬴衝微微凝眉,就又平復了下來。不愧是未來的楚霸王,那項羽明顯已發現了自身的不妥,不再分心,全神應戰。
他這邊的盤外招,已經無效。對於韓信,他也只能幫到這裡了。
好在他這師弟,並未辜負他的期冀。這二人之戰,場面上雖是難看,可隨着時間的推移,許多人都發覺韓信那邊的情形,並沒有衆人以爲的那麼不堪。
秦軍戰損一直不大,且韌性十足。雖是各條戰線都被壓制了,可都未潰敗。而是穩步後撤着,每一條戰線,都必要放幹楚軍血液。
而嬴衝那師弟,雖是在局部戰場的調度上,遜色於項羽一籌。可依託着沿途諸城防線,節節抵抗的策略,始終維持着與楚軍,七比九的交換比。秦軍每戰死七人,而楚軍則需付出九位士卒爲代價。
直到半個時辰之後,項羽終是攻到了襄陽城下,將整整七十九萬秦軍,壓縮在以襄陽爲中心,北靠漢江的一塊狹長地帶中。
到得此處,項羽的兵鋒驟然一滯。一方面是因襄陽堅城,秦軍有了堅實羽翼。一方面則因項羽用兵更爲謹慎,到了此地之後,就不急於進攻,麾下諸軍都選高地駐營,而糧道也選擇了南側,背依峴山與真武山附近的道路。
“他果然是發現了!”
王籍一聲輕嘆,微微搖頭:“漢江水位降低了二尺,難道他以爲能瞞過項羽不成?好歹是年輕輩的兵法第一人,他若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今日他早就輸了。”
在他看來,韓信在後方修築水壩,完全是在浪費軍力人力。且不說那項羽會否上當,光是這襄陽的地勢,水攻之計就不是很好的選擇。
可在此時,上首處的葉元朗,卻忽然‘誒’的一聲,發出了一聲驚咦:“有意思,嬴衝你這師弟,果然不俗啊。怪不得你那師尊與尉繚子,能夠看上眼。”
陸正恩亦手捻着鬍鬚,微微頷首:“確是不俗,項羽若未察覺,勝負之勢,就將逆轉,”
靖北郡王盧文進則搖頭:“察覺不到吧?他做得如此小心。不過此戰,歸根結底,還是他心態失衡,想要勝得乾脆利落,結果正中這韓信下懷。”
王籍一楞,再仔細看着那些沙盤,隨後陷入了沉思。知曉這三人異口同聲,都認爲韓信可能翻盤,那就絕非無稽。
仔細注目着,隨即王籍的目光,就看向了那沙盤上的‘水壩’。
韓信伐上游巴蜀一代的巨木以塞河,而此時這條水壩,並未將那些巨木用完。有很大一部分,正堆積在河岸兩側。
自然,這在沙盤上是顯不出來的。所有的軍資,大半都以相應棋子代替,而似巨木這種並不常見,卻又確實存在,並可用於戰場上的。則乾脆是在裁判那裡拿一些白條,表示這些東西確實存在。
“原來如此,轉機是這些木頭啊。”
蒙文此時也是一笑,用酒水在身前案上畫了一張圖:“項羽既然顧忌水攻之策,那麼這一大片的地盤,都不能使用。而要想從南岸攻城,幾無可能。”
他神情遺憾萬分,心想真可惜了,剛纔應該咬牙在韓信身上下些注的。此時外面的賭盤,韓信的賠率可是一比九。
一兩黃金,可以抵九兩黃金。
王籍亦已明悟,注目看着那條漢江:“原來是這個目的,卻是本公小視了他。襄陽城地跨漢水,想要圍城,幾無可能。且有七十萬軍秦軍精銳,堆積於南岸。項羽唯一打破僵局的機會,就只有渡河至北岸。”
此時已可見沙盤中,楚國的那支多達七萬人的龐大水師,已經逆流而上,出現在了漢水中游。
果然片刻之後,項羽就已選擇了一處水流較緩的所在處,分出了十五萬軍力,準備依託水師,渡hb上。
見得此景,葉元朗不禁搖頭:“敗筆!看來這韓信,已有六成勝算。”
嬴衝周圍聚集了大秦三位鎮國上將,二位柱國大將軍,大秦兵家除武德郡王蒙進、隆國公龍在田、光武侯李億先等人之外,有近半精華在此。此時此地,正被所有人關注着。
當聽聞幾人,都不看好項羽時,周圍所有人的臉上,都是面色怪異,或神情興奮,或是訝異,或是不信。
“可惜了!此爲破大楚水師之良策,居然用在了此間。”
蒙文搖着頭:“衆目睽睽之下,日後再難奏效。”
盧文進則微蹙着眉:“確實可惜,此子終究是韓人。”
“出身韓國,如今卻是秦將。”
嬴衝對韓信的出身,卻不以爲然:“百里溪、商鞅、蔡澤、魏冉等等,我大秦重用的他國賢才難道還少麼?”
就在幾人說話的時候,韓信已經令人將那些‘巨木’推入到水中,然後扒開了水壩。
瞬時滔天的水潮洶涌而下,裹帶着那些用於替代巨木的‘紙條’奔流而下。
而當大水過後,漢江兩側是一片‘狼藉’。楚軍水師在大水襲來之前,就已用重錨繩索,將船隻固定在漢江南岸。
可這位完全沒想到,那洪水之中,還有這成千上萬的木頭。那裁判並未遲疑,直接判大楚水師折損七成。連帶着還有七萬先期渡河的楚軍,被困在漢江北岸。
當望見此景,所有人都已明白了韓信的圖謀,而此時便是天聖帝,亦是眼露惋惜之色。似在遺憾,這可大破楚國水軍的奇策,居然用在這無足輕重的場合。
嬴衝卻是啞然失笑,這以巨木破船之計,用在沙盤上,確是使人震撼。可放在真正的戰場上,卻未必能夠如人所願。
且那些巨木,在將那大楚水師全數撞沉之前,首先就得將襄陽城兩岸沿河的那段城牆,轟碎小半。
且以如今的楚國的國勢,誰會膽大到如項羽這般,逆攻襄陽?
不過到得此時,他亦是鬆了口氣。知曉韓信,已經奠定了勝機。果然之後,韓信便已按部就班的行事,先是以北岸二十萬秦軍,按部就班的將那七萬楚軍掃蕩。同時又以早早就準備好的船隊,搭載十二萬秦軍,在襄陽水師的掩護下一路南下。
只因大楚的漢江水師精華,幾已全軍盡滅,這一路順風順水,直接在赤壁南面登岸。然後這六個師的秦軍,直撲大楚郢都。
嬴衝看在眼中,卻不禁搖頭。心想他這個師弟,到底還是稚嫩了點。在他看來,這十二萬秦軍,不登岸比登岸好。沿岸劫掠,虛張聲勢,更能威懾大楚。東可進襲郢都,西可斷楚軍糧道,逼迫楚軍處處設防,分其軍力。
反而是上岸之後,項羽有了防禦的重點,威懾力大減。
不過這小小的過錯,並不影響這場大戰的勝負。那項羽明顯已左支右絀,這位以重兵堆積在襄陽城下,後方空虛。此時想撤軍也不太容易,此時那韓信就好似是一張甩不掉的狗皮膏藥。緊緊的貼在了楚軍後面,死纏爛打,絕不給項羽安全撤離的機會。更趁項羽兵力不足之際,連續打出了數次漂亮的圍殲,使楚軍一方損失慘重。
而雙方的兵力比,此時秦軍已佔優勢。
嬴衝見狀微微一哂,向天聖帝告罪了一番之後,就直接起身,往御臺之外行去。
只是纔剛至那臺階處,他就聽那龍且一勝輕哼:“武安王殿下意欲何往?”
嬴衝早有意料,淡淡的回望了龍且一眼:“本王身負守衛嵩山之責,無瑕在此浪費時間。另有要事,不奉陪了。”
龍且聞言,怒目微睜:“勝負未分,此時殿下便欲離去,不嫌太早了麼?莫非是有逃避之意?”
嬴衝極有風度的笑了笑,看了看那面色陰沉的項羽,以及旁邊的沙盤:“這一戰,在我看來勝負已分。我這師弟,如連這樣的局面,都被項世子逆轉。那麼換成本王,也一樣是必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