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
紫紅的山菊花點綴在山石間，秋風吹過，花枝搖曳，落英紛飛。花草灌木中間或有一些小動物竄過，引起小小的騷亂。盧宣廷牽着馬爬上山來，熟悉的山景使他倍感親切。他來到那片常去的山坡，躺在枯黃的山草墊上，天上的雲悠悠的，山間的霧柔柔的，似有若無，還沒有完全散開。
再過三天，便是迎娶鳳芝的日子了。
盧宣廷並不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恰恰相反，他是如此的盼望時間能夠停滯。這幾天，他都不知自己是怎樣度過的，沒有休假放鬆的愜意，沒有久見親人的歡欣，更沒有婚期將近的幸福和喜悅，但他無法違背父母的意願，有時他竟恨起那位二姨娘，因爲他知道二姨娘與柳家是有點家親的，一定是她從中撮合，才使得父親答應了這門親事。他怎麼能去與一個從不認識的人結婚並且生活一輩子呢，這件事真是無法想象，雖然世世代代人都是經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開始自己的婚姻生活的，可對於盧宣廷這個在新文化影響下的青年來說，這件事荒唐至極。
鳳芝是個怎樣的女子！
大哥說他是個百裡挑一的美人，四妹說她做的針線活兒遠近聞名。
“她讀過書嗎？”然而宣廷卻要這麼問。
“聽說讀過幾天私塾，女人，讀書有什麼用，會伺候人就行。”宣遊這麼拍着他的肩告訴他。
“是不是個小腳女人？”他這話一出口，宣遊，宣坤以及宣燁全都笑得茶噴了出來。
“三弟呀，三弟，你是娶女人還是解放女人。”
“三弟，小腳藏在裙子裡走起路來飄飄欲仙，那才美呢！”宣坤學着小腳女人走路的樣子，“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不是還因爲大腳而遺憾嗎？”
宣廷不說話了，只是鎖緊了眉頭，重重地喝了一口茶，走了出去，宣燁跟着走了出來，輕聲說：三哥，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就既來之，則安之吧！”他聽得出四妹話音中含着苦澀，無奈，還夾雜着一絲渴望。
一陣山風吹過，微微的涼，宣廷清醒了許多，也正在這時候，山風中傳來幾聲歡快的笑聲，在這寂寞的山谷中盪漾開來，格外得悅耳，如山泉的叮咚，如百靈的歡唱。宣廷坐起身來，白馬還在那兒吃草，悠閒得，間或擡起頭來打幾個響鼻兒。
那清泉潺潺般的笑聲像一條絲帶，牽引着盧宣廷一路尋來。卻停在了一片火紅的楓林邊。
早晨的陽光被霧染得潤溼，柔和的給楓林塗上一層金色，本來火紅的楓林愈發得光彩奪目，霧滴在楓葉上發出晶亮的光暈。火紅的楓林間飄着兩團白雲，盧宣廷簡直呆了，此情此景，恍如仙境，奪去了他所有的神經。
那不是白雲，而是兩個穿白衣的女子在楓林裡嬉戲——躲着，鬧着，笑着。
“婉兒，婉兒，你再鬧下去，我可要生氣了。”其中一個女子倚在楓樹上，喘着氣，笑着躲閃着另外一個女子的捉弄，那聲音非常溫和，一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
那個叫婉兒姑娘“格格”地笑，歪在了樹底下，“好姐姐，難得這麼高興一次，你不要掃興，好不好！”她頭上已鬆動的髮髻半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的半邊臉，使得那半邊臉像剛鑽出雲層的半輪紅日。
那個白衣女子聽了婉兒的話，剛纔還洋溢着歡笑的臉一下子陰鬱了下來，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沉思了半天。這是一個很秀美的女子，細細的眉，細細的眼 ，小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再配上清瘦的身段，不由得讓人想起枝頭顫抖的楓葉，風中搖曳得秀禾，讓人頓生憐愛之心，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霧深露重的清晨，她的種種，更是深深的撞擊了盧宣廷的心。
要不是山路上忽地一聲槍響，要不是宣坤騎了馬持槍跑來，盧宣廷也許還不會從那迷惘中迴轉過來，稍一愣神的功夫，他再定睛尋去，那兩片雲早已不知飄向何方了，就像仙子一樣從他眸子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因此他都有點怨恨宣坤的那一槍了。
“三弟，”宣坤跳下馬，動作相當敏捷，他穿着皁衣皁褲，臉被風颳得發青，隱約透出一種殺機和獵勝得微悅，“三弟，我看見你的馬在山坡上，便猜想你在這裡，果不其然哪。。。。。。。”
宣廷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並沒有答話，只管盯着楓林，對宣坤的到來置之不理。
“三弟——”宣坤提高了八度的音頻，“你在看什麼？”
楓林裡什麼也沒有，只有那片永遠眷戀的火紅，然而那團白色的影子卻始終沒有因爲宣坤的從天而降的一槍從宣廷的腦海裡驅逐出去，她強烈的紮根在了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