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蕭如薰看到應州地名的時候就想起了這段很搞笑的武宗實錄當中的記述。
從現代角度來看,十萬人互毆一整天,就算武器是板磚,怕也不會只有這麼點傷亡,這段記述本身就矛盾不斷漏洞百出,一邊是記載十萬人大戰一整天,一邊是記載傷亡如此低微,怎麼看怎麼不和諧。
現代一些歷史學者根據史書裡面的一些蛛絲馬跡,還有後來相關戰事的記載推斷說應州之役蒙古人的確是慘敗了,傷亡可能還不低,怕是要近萬,否則蒙古小王子部不會再之後都不敢繼續進犯了。
明武宗朱厚照給後人的印象,總結一下就兩個字,荒唐,但是在這份荒唐的外皮之下所掩蓋的身爲皇帝真正的心意,從這份自相矛盾的史書記載之中也能窺得一二——
明武宗是自明英宗土木堡之變武將勳貴大規模死亡之後,軍權被以于謙爲首的文官全方位把持之後,明朝唯一一個直接接觸過軍隊且帶兵出征的皇帝。
洪武永樂宣德時期,皇帝帶兵御駕親征是很正常的事情,以明朝的軍事制度來說,朱元璋的本意就是要求後代子孫直接掌握軍權,方式自然是御駕親征,但是土木堡之變這個巨大的歷史轉折點之後,這個相當於是義務的權力被文官阻止了。
但是朱厚照辦到了。
這有多了不起?
從他前任和後任幾代皇帝沒有一個直接接觸到軍隊這一點就能看出這個傢伙是多麼的厲害,多麼的會鑽營,多麼的讓以楊廷和爲首的文官惱火。
楊廷和這位天才首輔後來被嘉靖皇帝一頓棒子打翻了,而他選擇毫無背景人脈的嘉靖皇帝入主大宗的前後幾年明朝所發生的事情,恰恰可以和此時產生聯繫。
有一種可怕的說法就此誕生了。
蕭如薰不敢說這就是真的,但是就他所接觸到的文官來看,這種說法的誕生不是空穴來風,他對楊廷和的確沒有什麼好感。
如今他來到了應州,望着滿目瘡痍的大地,想起八十年前這裡一樣是滿目瘡痍,但是帶給明軍的卻是勝利的喜悅,而如今,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悲哀。
這裡的一切比起山陰縣有過之而無不及,蕭如薰入目所見的不是殘垣斷壁就是死屍碎屍,北虜的殘暴在這裡體現的淋漓盡致。
蕭如薰在這裡一樣沒有遇到北虜,依舊在前進開路的努爾哈赤也沒有遇到北虜,可是蕭如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那麼渴望遇到北虜,然後狠狠的打一仗。
設祭壇祭祀這裡的死難百姓,將他們的屍骨焚燒之後,蕭如薰繼續率兵前進,萬曆二十六年三月初四,蕭如薰率兵抵達了五里寨,而此時,努爾哈赤已經率兵抵達了懷仁縣,他終於傳回了蕭如薰想要看到的戰報。
努爾哈赤的哨騎在懷仁縣發現了大約兩千北虜駐紮,另外他還探得懷仁有大量的漢民,大概是被北虜抓住來做奴隸的,人數大約得上萬。
蕭如薰立刻下令李如鬆帶大部隊繼續前進,他自己帶親衛隊三百騎連夜奔赴懷仁以南努爾哈赤的駐地。
如果有漢民俘虜的話,事情就不一樣了,救出他們是關鍵,努爾哈赤的女真騎兵就不能隨便衝鋒了,要小心謀劃纔是。
三月初五黃昏時分,蕭如薰帶人抵達了努爾哈赤率兵駐紮的無人小村落,努爾哈赤在這裡等待蕭如薰,等蕭如薰到了,就帶着他往北面去探查懷仁縣城的情況,蕭如薰親自查看了一番,確定了城內有漢人俘虜的存在,這座縣城大概已經是北虜的一個據點了,如此說來,再往北一點一定可以遇到北虜的大股部隊。
“佟將軍,眼下城內有漢民,不可以盲目衝擊,否則會讓北虜有反應,更可能會拿漢民做威脅,我們必須要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纔可以,這些漢民我是一定要救出來的。”
蕭如薰如此下令給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對此十分鬱悶。
你打仗就打仗是了,居然還要救人,我知道你蕭如薰愛民如子,但是你要不要那麼任性?兩千多北虜殺過去就好了,剩下來的命大的自然會得救,你偏要救出他們全部……
努爾哈赤覺得自己腦仁疼。
他善於殺人,不善於救人。
“蕭總督,這個,這個末將實在不擅長謀劃,總督要是有辦法的話,末將自然遵命行事。”
蕭如薰也知道讓這個殺人狂魔去救人實在是有些難度,不過眼下他對懷仁縣城也不是很瞭解,裡面的具體情況也不清楚,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從容設計,一時間他居然有些煩惱。
“報!!四郎!我們在營外巡邏的時候抓住了一個細作!!”
一名蕭如薰的親兵衛士衝入了營帳內,向蕭如薰報告自己的功績。
蕭如薰身邊出身寧夏本部的親兵將領都稱呼蕭如薰爲四郎,而外地軍隊若想要稱呼這個相當親近的名號也可以,成爲最精準的神槍手加入親兵衛隊就好了。
鎮南軍人人都以稱呼蕭如薰爲“四郎”感到榮幸,這也是一種激勵軍心的手段,事實證明,這種手段還是非常不錯的。
“細作?”
蕭如薰皺了皺眉頭,然後看向了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大怒道:“不可能!我率軍行軍的時候非常謹慎,而且不停的派哨騎四處探查,不可能被發現行蹤!”
“可是,那真的是個細作!在村外鬼鬼祟祟,我們看他可疑,就把他給抓住了,他是漢人,而且很奇怪,手上還拿着一支只有咱們衛隊才能用的線膛燧發火銃。”
衛兵很篤定的說道。
蕭如薰眉頭一皺:“線膛燧發火銃?帶來給我看。”
衛兵應諾出去,不一會兒,帳外便傳來了“我不是細作”“我不是細作”“你們這羣糊塗蛋”“放開我!我是舉人”“我好不容易逃出來找到你們,你們居然說我是細作”這樣的聲音。
蕭如薰覺得非常奇怪,等那個“細作”被抓入大帳之內,蕭如薰細細一看,覺得不對勁。
面色白淨身體瘦弱,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在這種地方討生活的人,這種人怎麼能做細作呢?
衛兵遞上了一杆燧發火銃,蕭如薰一看,還真是緬甸鎮生產的燧發火銃,還是線膛的,這種槍整個大明都沒有一千杆,除了自己軍隊裡面,只有皇帝那裡有自己贈送的十杆,這傢伙是什麼人,怎麼會有?
“你是細作?”
那人被摁着跪在地上,大聲辯駁:“這位將軍!我不是細作!我叫做徐光啓,我是個舉人!”
蕭如薰頓時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