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嫣低着頭道:“一開始我真的不能適應沒有工作、沒有事業的人生,我整天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事,心中空蕩無比,直到我長大了,纔好好地看一看這個世界。”
她說話聲音很低,這時突然轉過頭來道:“你看清楚這個世界了嗎?”
王賢搖頭道:“沒有,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草原上了,在那裡渡過了十幾年,剛回汴京就被關到大牢裡了,實在不瞭解大宋怎麼樣了。”
語嫣嘆道:“我原來想,宋朝是我們古代的朝代,都說他們政治清明、國家太平,人們安居樂業,貿易往來頻繁,百姓們各個都很富庶,雖然國家的軍事不行,可是卻很富裕,等我長大以後才明白,我是戴上了青色眼睛,把古代想的太美好了。
這個宋代,現在大概有一億的人口,但是你知道嗎?所謂的繁華和富庶都是表象,大部分的農民們現在連一點地都沒有,他們給地主種田,換取糧食,若是平常之年還能養活一家,但要是災荒之時就慘不忍睹了,餓死人乃是平常之事。
你看這汴京,多麼繁華,現在差不多已經有兩百萬的人,整個汴京城比我們那時代的南京市區還要大,但是你可知道這裡面有多少心酸嗎?皇帝傾天下所有的物力財力於汴京,才換來這樣的繁華!可是這汴京的一般坊戶,每天朝起晚歇,才能換的百文銅錢,若是生意不景氣,那就要餓着肚子,甚至自家小孩子都養活不起,只能賣掉。
這就是大宋,雖然科舉取士給了天下孤寒之士一些希望,可這實在是太少了,天下本來能讀起書的人就少之又少,再加上科舉進士比例,一州百姓,未必能出一個進士,而這些進士做了官之後,也忘記了自己以前的生活,以爲當上了官是以前自己那麼苦換來的,做官之後便要享受。
再加上每年對遼國要上歲幣,對西夏要賜歲賜,大宋之民的錢財被這些人都交給了外族,他們還不滿足,又巧立名目,私設稅賦,變相壓榨百姓們的錢財!”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倒讓王賢有些吃驚來了,他知道語嫣的意思,記得中學時候學歷史,老師就一個籠統的概念,說封建社會民不聊生,百姓生活極爲艱苦,當時就是一個印象而已,而今才知道百姓之苦不是一般人可想到的,他們現在是求一碗飽飯而不得啊。
王賢忽然笑道:“怎麼,剛見到我就和我說了這些憂國憂民的話來了?”
語嫣眼睛盯着王賢,一字一頓地道:“你可知道我爲何說這些?”
王賢沉吟了一下道:“你可能是現代人到了這個時代不習慣吧,我想你在後世一定是個沒受過苦的人,像我在草原之上的生活,你若知道有多艱苦就好了,你知道草原上平常牧民兩日才吃三頓飯,那些羊肉都是限量的,就是我所生活的那個富裕一點的部落,也幾乎沒有一家牧民敢大吃大喝的,牛羊不夠啊!但是你換一種想法,難道人就是爲了吃喝而生嗎?”
語嫣冷哼一聲道:“荒唐,人若連吃飽穿暖都成了幻想,還能盼其他事情嗎?”
王賢道:“難道吃飽就是人一生最大的追求嗎?”
語嫣盯着他道:“對於你可能不是,但是對於數萬萬的窮苦百姓來說,吃飽便是他們一生最大的想法!”
王賢愕然半響,卻聽見語嫣道:“這個世界不公平之事許多,我就舉一個例子,每一個縣都有一個縣衙對吧,有知縣和縣令坐鎮,但是你可知道一個縣有多大嗎?就是京城外面的那個小縣劉縣都是有後世的兩個縣這麼大,你說如此大的縣審案就靠一個縣官,豈不是荒唐?距離縣衙稍微遠一點的百姓們就不會過去訴訟,這民間的黑暗從不會有人理會,有多少人冤死之後人卻不知?”
這句話讓王賢想起了那個死掉的石焱,他怎麼說也算是個名門之後,還有一個忠義伯的名號,可是死的時候像草芥一般,不僅兇手沒事,就連已經死了的他還要背上一個惡臭的名聲,他都如此,更何況那些在社會底層的苦哈哈了。
語嫣見到王賢不說話,又道:“還有百姓們最怕遇到的天災,每逢水旱之災,蝗蟲之災,那些百姓們都會流離失所,沿途乞討,官府們稱他們爲流民,爲了怕他們造反,立刻就從裡面抽調年輕壯丁組成軍隊,每月給養一點,其他的百姓,包括婦女孩子、老婦老者,都只能聽天由命了,你說這些人難道就是等死之命嗎!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
王賢見到語嫣頗有些激動,臉上也換上一絲嘲笑的表情道:“怎麼了?你說了這些東西又能如何?誰不知道百姓苦,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些事情你知我知,就是那些士大夫們也知道,可知道又能怎樣?你又能對大宋怎麼怎麼樣?做皇帝的照樣是皇帝,做大官的照樣是大官!”
語嫣搖了搖頭道:“你染上了這個時代太多痕跡了,竟然有着這樣的思想,看來我剛纔說的話就是對牛彈琴了。”
王賢有些惱怒地道:“哼,就你好,你說這些無用的東西又能如何?你憂國憂民,你憐惜這些苦哈哈們,可是你又能做些什麼?你只能誇誇其談,只能像個女人一般喋喋不休地說這些東西!”
語嫣鄙夷地看着這個有些暴怒的少年道:“瞧一瞧你,竟然發火了,你不是爲黎明百姓發火,而是爲了你那所謂的腐朽思想發火,我剛纔說對牛彈琴,我說錯了,對牛彈琴尚沒有什麼,可是你這樣已經被這個時代酒肉生活所迷惑的人,連牛都算不上!”
王賢怒極反笑道:“說的好,說的好,我是連牛都比不上,那你呢?你又算的上什麼?我看你這樣就知道你只是一個只會說夢話的白癡女人!幼稚,簡單的可笑!”
語嫣“哦”了一聲道:“很幼稚很可笑嗎?那你給我說說不幼稚的。”
王賢一轉身,他真是對這個理想主義者無語了,與其在這兒和她鬥嘴,還不如走掉爽快,這要一個理想主義者就是喜歡把自己當成救世主,整天說着要把人間黑暗給消除,他沒想到和他一起穿越到這個世上的竟然還是如此之人。
語嫣突然呵呵一笑道:“你別走,我還沒問你話呢。”
王賢停下腳步,轉過頭來道:“怎麼了?還有什麼話可問的?我們兩個人道不同不相爲謀,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
語嫣嗯了一聲道:“不是和你說這個,我問你,你真去參加那個什麼太學嗎?”
王賢道:“這是自然,難道我就不可以去嗎?”
語嫣笑道:“我給你提個醒,據我所知,這些太學生有四五千之衆,但是幾年能直接授官的也不過兩三人而已,你真的有把握能夠脫穎而出嗎?不要拿古人當傻子一般,聰明之人多如牛毛。”
王賢奇怪地道:“我還以爲你多高尚的思想呢,沒想到也是那麼的俗,難道我去太學就一定爲了做官嗎?我學點東西不成嗎?你這人怎麼如此奇怪。”
語嫣搖頭道:“我是爲你着想,你若真是這樣想我也無話可說。”
王賢見她這樣,自己還真沒脾氣,他猛然想起李清照來,對語嫣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入鄉隨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這人有些奇怪,但是不知奇在何處,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語嫣楞道:“我有什麼奇怪之處?”
王賢搖頭嘆道:“你看,你自己還不知道,你的奇怪之處就是太不像這個時代的人了,可以這樣說,你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語嫣看了看自己道:“我沒有發覺什麼不對的,我一樣叫爸爸爲爹爹,叫媽媽爲娘,我每日說話都很注意,哪裡有不對的地方?”
王賢解釋道:“你不是說話不對,而是那種氣質不對,怎麼說呢,這樣說吧,你和李清照很是相熟吧?你把自己和李清照對比一下,就可以發現之間的區別來了,你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吧?”
語嫣迷惑了一陣,輕輕地蕩着鞦韆,也不說話。
王賢臉上一笑,這個女人不簡單,自己最好是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他看着正低着頭的語嫣,搖了搖頭,正要悄悄地消失,沒想到語嫣又喊了他一聲。
見到王賢不解的表情,語嫣微微一笑,輕輕指了指王賢的嘴巴。
她這一笑竟然頗爲嫣然,恰似冰河回暖一般,王賢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巴,竟然還有飯黏在上面,他自嘲地笑道:“看來我天生就是愛吃飯,連飯粒都黏上我不放了。”
語嫣卻沒有再和他說話,又在蕩着鞦韆,王賢自覺沒趣,又轉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