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上一片肅靜,王賢擦了擦頭上的汗,頭一次握着軟毛筆寫了這麼多字,他還真是有點累,不過看着自己寫了這麼多,他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按照規定,若要離開考場,並要先把試卷寫好,然後通告監考者,待檢查無誤方可離開。
王賢扭頭四處張望,卻赫然發現那監考官正在自己的身邊,他翻了翻這幾張紙,然後揮揮手道:“可以離開,過幾日在太學上面會張榜題名,到時候若有你的名字便是代表你進入太學之中了。”
王賢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院子,擡眼卻看到那個張平寒正在石椅上坐着,他忙地走過去問好。
這邊風景尚好,由於現在時刻尚早,幾乎沒有幾個人,張平寒正孤坐在此,看到王賢不禁有些吃驚地道:“竟然如此之快?”
王賢笑道:“止有兩題,我答後便出來了。”
張平寒呵呵笑道:“一道經義、一道策論,考些什麼?”
當下王賢便把這兩題複述出來,張平寒呵呵一笑道:“甚爲簡單,你也不必掛念了,待到後日即可知曉結果。”
王賢笑了笑,突然問道:“張監理,你認爲這民富國富之論該如何?”
因張平寒任監理官,故而王賢稱他爲張監理。
張平寒聞言一笑道:“如此極爲容易,錢財取之於民,若有國富必先富民,故而必先富民,而富民亦有保甲、免疫之良法,此數言便可,民富而後國富,國富則穩天下,只要寫上幾筆便算差不多了,看來考官也算圖個懶兒,不想那麼費事。”
王賢裝作不經意地道:“如此真能富國嗎?”
張平寒笑道:“你就不用管能否富國,不在其位不涉其政,這些富國之策自然是有那些大人們來定,我等也就是在他們後面表表態便是了。”
王賢點了點頭,又和張平寒說了幾句,然後便告辭回去了。
此時已經過了午時三刻,汴京城又是一場人來人往,王賢走在大街上,隨着人流而行,直到新街。
這裡就是集天下之財爲一體的汴京,這裡就是擁有將近二百萬人的汴京,這裡就是現在的世界第一大城市的汴京,這裡就是大宋的汴京啊。
小民們日夜奔波,但是他看到的雖有一些不滿之人,更多的卻是對生活充滿着希望的人,他們每日努力,便是爲了自己和家人,希望會越來越好下去。
他慢騰騰地走回家,用了大概將近三刻,這時剛到大門,卻見到王合就坐在門口,他趕忙上去道:“父親,你怎麼在這兒。”
王合擺擺手道:“考的如何?”
王賢笑道:“考了兩題,皆是由王荊公的《三經新義》而來,想來希望甚大。”
王合激動地站了起來,連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比那個不孝子好多了、強多了!看來我們王家有望啊。”
王賢一汗,提醒道:“要到後日方知如何。”
王合卻沒聽到他的話,猶沉浸在美夢之中,王賢無奈道:“父親,我先進去看書了。”
他尚未吃午飯,但是已經知道很晚了,所以也就空着肚子,直接走到自己的臥房之中,看了看那些書,和一本有些發舊的書《神宗實錄》。
這是元佑時宰相呂大防所作,其中很多言辭都是詆譭新法,所以在當今皇帝親政時立刻宣佈此書爲禁書邪書,着人回收燒燬此書。
王賢的這本也不知道是王家如何保存的,不過到讓王賢得了個便宜,他這幾日便一直在看此書。
神宗時真是風起雲涌,當年輕氣盛又想着富國強兵的神宗遇到了聰明無比偏又固執己見的王安石,當司馬光諸人跑到西京洛陽一住二十年時,當呂惠卿諸人逐漸發跡時,誰能想得到會給大宋帶來災難?
王安石主張更改法度,不是有一句話:“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他的決心不可謂不大,他的目的也不可謂不好,而他的新法也算是超人一等了,爲何卻失敗了。
一是急進,二是任人,三是阻撓,四是不合情。
這場聲勢浩大的變革就這樣的被堵住了,王安石心中不甘,難道神宗心就甘了,呂大防的這《神宗實錄》,朝廷爭論佔了許多,但是王安石雄辯,幾乎每次皆可完勝,他的話處處引經據典,讓人無懈可擊,可是卻擋不住那御史臺、那皇太后、那蝗災洪水,終於只到金陵研修古文,神宗雖然堅持,可最後也是無可奈何。
然而回顧這個神宗時代,王安石的就是對的嗎?
可以說他的變法真的很超前,不加稅而使國富的理論不是空口喊的,就如青苗之法,用青苗錢來借給百姓,然後又回收青苗,民也得利,國也得利,便像後世之中貸款給民增值一般,端的是個絕妙之法,爲何卻行的如此差勁?
又如市易之法,可以說是國與民爭利了,也可以說是國營企業使用其號召力來增利,本是好事,最後卻一團糟,搞得司馬光怒道:“市易害人已非一日,不廢此法,民不得安。”
如果王安石和神宗不是如此急的推行新法的話,恐怕也不會引起如此多的弊端,也就不會讓百姓們如此反感,如果不是王安石手下的人鼠目寸光,恐怕新法推行也不會如此害民,如果不是受到司馬光、文彥博這些洛陽一派的狙擊,恐怕王安石新法便像後來的張居正一般,全面推開。
但這些都只能短期推行,最重要的還是新法本身有問題,它不合情。
本來這個新法便是爲了富裕國庫而推行的,此時虛耗嚴重,王安石看準了開源,卻忘了節流,想要豐滿國庫,卻間接地害了小民,最重要的是他的新法無法代表哪一個階層,他的開源之法沒有根本的保障,如何談及成功?
出發點好,並不代表他能有多大用處,新法的不合情使得他必定不會有成就的,就算強制推行,也會被逐漸淘汰。
王賢心中對王安石是很欽佩的,就算在這本《神宗實錄》之中,猶可以找到一些讚美王安石的句子,可想而知他並不是討人厭的那種人,可是王安石的變法就算能夠順利運作,也不能有什麼利民,而在於他的最大目標——強兵。
大宋受外族壓迫久矣,自與遼合以後,大宋陛下竟然向遼主稱臣,此事漢人一直覺得羞辱,可惜遼國強悍,宋不能與其爭鋒,故而只能忍着。
但党項李氏,本是皇帝家臣,竟然割地自立,屢次襲擾大宋邊境,而且每年又向宋索要歲賜,歷朝皇帝皆不堪忍受,所以神宗便是衝着這個來強兵的。
神宗朝克青唐,取河西走廊,可以算的上宋軍百年來大勝之事,此時國庫盈餘,軍士百萬,本該有所作爲的,最後卻只能讓神宗帶着遺憾離去,這是爲何?就是因爲那軍士們驕橫慣了,那將軍們也迂腐慣了,還有那皇帝也猜忌慣了。
富國乃是爲了強兵服務的,而國庫如此充沛,百萬大軍,兵敗如山,真是羞愧漢人,讓外族看了一場天大笑話。
而今天下太平,可是王賢知道這太平之中醞釀着危險重重,新舊兩派之爭到現在還沒有解決,廟堂之中就有問題,而那明教處處在暗處,信徒在南方各地,實在不容小看,還有那二十年以後的女真人,現在已經顯現出他們的強勢了。
這些問題很少有人能夠去想,官員們最關心的是自己的烏紗帽和錢袋。
王賢輕輕撫摸這本《神宗實錄》,這裡面的內容大着呢,不僅讓他知道了王安石、神宗、司馬光等人的那些激情歲月,也讓他了解了此時的變革依然是沒有基礎的,冒然行此,必然會遭失敗,所以他也只能搖首嘆氣了。
這書中有些事兒還真是有趣,就像剛開始御史中丞司馬光和王安石在那爭吵的事情,就寫的極爲出色,比起後世之中的小說要精彩萬分,他看了一會兒,眼睛有些酸,於是就放下書,走出房門,準備在院子裡伸伸手腳,放鬆一下。
正行間,卻聽到幾聲笑聲,王賢擡首一望,卻原來是語嫣正在和一個素衣少女說着什麼,她的手中拿着一個木頭製成的東西,讓王賢很是驚訝。
王賢知道少女們說話,一般男子不能干擾,他忙地轉首準備離開,卻不料語嫣已經發現他,招了招手道:“哎,你過來,剛剛還說起你。”
那個素衣少女此時也發現了王賢,她輕輕轉過身來,朝王賢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