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借題發揮,克愛克威

考成法的事,在常朝上議論了整整一上午。

總算是拿了個章程出來。

內閣遞上來的奏疏,只說在原有的基礎上,是否可以給考成良好的官員,一些恩賞。

試點的事,最後票擬的是順天府、南直隸、福建布政使司三處。

各方都不太滿意,卻都勉強同意了,這也算是各方博弈的結果。

奏疏報到李貴妃處的時候,又多了兩處變化。

李貴妃讓馮保將奏疏打回內閣重議,批示了兩處。

一處是戶部欠內廷的十萬兩入夏後,也不必歸還,可以作爲考成法的恩賞之用,屆時由內廷遣人分發。

另一處則是將針工局納入了考成的範疇,由張宏領這份差遣。

前者倒是沒什麼差錯,後者馮保態度卻很激烈,堅持要將張宏排阻在外。

李貴妃是個耳根子軟的。

她聽信誰的建議,只取決於誰是最後一個進言的。

最後,這是還是由馮保的乾兒子領了去。

等朱翊鈞聽到風聲,趕到李貴妃的寢宮時,馮保正從殿中走出來。

“內臣拜見殿下。”馮保當先行禮。

朱翊鈞看着馮保身後的太監捧着一沓奏疏,就知道來晚了。

心中嘆了口氣,終歸是積年主僕,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通的。

他此時突然在想,歷史上李氏不是要搬進乾清宮陪讀嗎。

被他如今這一通操作後,還會不會搬了?

要還搬進乾清宮的話,他天天都守着李貴妃進言,就不信還能再出這檔子事。

這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面上溫和:“大伴快快請起。”

“大伴侍奉本宮與母妃,倒是操勞了。”

馮保諂媚笑道:“殿下這是折煞內臣了,娘娘跟殿下用得着內臣這副賤軀,內臣高興還來不及。”

“殿下,娘娘吩咐內臣辦些事,內臣先去了,稍後再來乾清宮陪殿下識書練字。”

這些大太監,多少有些學識在身——沒點學識也做不得大太監,不卷不行啊。

馮保更是太監中的翹楚,頗通經文,一手字也是不賴。

平日裡,朱翊鈞下午溫習功課,練字撰貼的時候,馮保都會來侍奉一會。

最近朱翊鈞有意展露聰慧,沒給馮保什麼藉機教訓指正的機會,但馮保仍然是堅持前來侍奉。

朱翊鈞溫和地點了點頭:“大伴自去便可。”

馮保再度行了一禮,彎着腰往外走,姿態放得極低。

就在兩人錯身而過時,竟是不約而同地收斂起笑意,神色各異。

朱翊鈞站在原地,側着臉,餘光看着馮保的影子逐漸遠去。

站了一會。

朱翊鈞才邁開腳步,面色微冷地走向李貴妃的寢居。

自己藉由李氏,高儀來施加影響,剛定下考成法的大略,僅僅轉了一圈,立刻就變了樣。

試點的地方多了一京一省不說,張宏的桃子也被馮保摘了。

不愧是靠自己爬到高位的能人,可不是什麼提線的木偶。

也罷,總歸大略沒錯,算是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飯。

這般感慨着,便到了殿外。

朱翊鈞又熟練地露出笑容,邁步走了進去:“孃親,孩兒來問安了。”

進殿時,看到李貴妃沒有處置公務,竟然在做女工。

見兒子來了,李貴妃連忙招呼道:“正好,來來來,孃親看看你多高了。”

朱翊鈞還沒弄明白狀況,就被扒拉着給宮女折騰了一番,量了一通尺寸。

完事了纔想起來,這是李貴妃之前答應他,要給他做件新的襖子。

朱翊鈞無奈道:“孃親,入冬還遠着呢。”

李貴妃嗔了他一眼:“你不懂女工,多嘴什麼,襖子到冬天再做就來不及了,孃親現在做,尺寸做大些便是。”

朱翊鈞癟了癟嘴,沒好繼續犟嘴。

李貴妃一邊做着女工,一邊隨意道:“聽說你今晨在日講上,說要讓先生們跟孃親考校你的學問?”

朱翊鈞點了點頭,半開玩笑道:“那不是孃親上次疑心我沒用功學嘛,這下讓孃親按時考校。”

人際關係要顯得親近,總得開些親暱的玩笑。

一味的恭順正經,永遠也沒辦法跟領導親近起來。

李貴妃知道自家兒子在逗趣,瞪了他一眼:“沒大沒小。”

朱翊鈞舔着臉湊了過去:“孃親,孩兒努力修習了,自然想讓孃親和先生們看看成效纔是,否則,豈不是錦衣夜行?”

他一副想人前顯聖的樣子,絕口不提爲考成法站臺。

有些事說多了,斧鑿的痕跡就太明顯了。

李貴妃開口道:“那倒也是,你對學問有信心是好事,我準了。”

“不過,先生們考校就是了,孃親我可不懂這些什麼四書五經。”

朱翊鈞解釋道:“只是背誦釋義罷了,孃親對着書考校我便是。”

“再者說,還有母后嘛。”

這事還非得兩宮出面,否則規格不夠,傳唱度也拉不上去。

只有講官的話,總會有人覺得是不是講官作爲臣下,掩過飾非,糊弄了事。

況且,兩宮考校,能當面看着他學習進度,何嘗不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攻略。

李貴妃不太懂也無妨,至少陳皇后是一名合格的考官,有利於宣揚他篤學的名聲。

話雖如此,但李貴妃聽罷,突然就臉色就冷了下來。

撇過臉,沒好氣道:“那你去問問你母后吧,孃親沒個見識,屆時充任個排場就行了。”

說罷,便藉口趕做女工,沒空搭理,讓朱翊鈞自行回乾清宮溫習功課。

面對李貴妃突然作色,朱翊鈞一臉懵。

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宮女請了出來,站在殿外獨自凌亂。

直到他在路上踱步思忖良久,朱翊鈞才反應過來——自己母妃,好像跟陳皇后有些嫌隙啊。

他這纔想起,剛穿越那一日,他提起要兩宮監督學業,李貴妃便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此後每次提起陳皇后,都有些不鹹不淡。

朱翊鈞面色古怪,難道遇到什麼後宮爭鬥老恩怨了?

他越想越覺得對味。

正宮被趕到別宮去了,側室卻以子貴,母儀後宮,兩人之間沒嫌隙纔怪了。

朱翊鈞暗惱,也怪他上輩子個人作風太好了,對後宮的事丁點不敏感,才後知後覺。

果然,學無止境啊。

可惜被趕出來太快,針工局考成的事,還沒來記得進言。

算了,本來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畢竟馮保都帶着奏疏去內閣了,能讓李貴妃再改主意的機會也不大。

馮保領這事就領這事吧,屆時讓他抓出錯漏,少不得要藉此發揮一番。

若是他敢陽奉陰違,反倒是好事,這可是會消耗的李貴妃信任的。

自己與其與其在這事上糾結,倒不如想想怎麼幹脆把馮保扳倒。

想到此處,他回過頭,伸手示意不遠處的蔣克謙。

蔣克謙得了示意,小跑了過來:“殿下,有什麼吩咐?”

朱翊鈞問道:“元輔最近,有什麼動作嗎?”

光桿少君,可沒有一言罷黜司禮監掌印的底蘊,要扳倒馮保,只能等先有了聲勢,他再順水推舟。

這事還是得着落在高拱身上。

兩人怎麼還不鬥起來?

不見點血,他如何漁翁得利。

這高拱,既然跟馮保不死不休,還能一直忍着不動作?

蔣克謙遲疑道:“元輔還一如既往,甚至這兩日與朝官交通,都不似往日那般頻繁。”

朱翊鈞無奈,總不能催着高拱幹活吧?

只能點了點頭:“繼續看着點。”

說罷,又看了一眼蔣克謙,見其這幾天黑眼圈都重了一圈,不由寬慰一聲:“事情辦好就行,不要太急躁,注意休息。”

蔣克謙躬着的身子顯然頓了頓,只聽他聲音有些糊地回道:“微臣知道了。”

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蔣克謙退下。

心中卻仍在想高拱的事。

元輔,到底要做什麼?

……

“李氏,到底要做什麼?”高拱疑惑道。

方纔馮保將兩宮的意思帶到,幾位閣臣都難掩驚訝之色。

李貴妃不僅很是大方地允諾,戶部欠內帑的十萬兩留作考成法的賞賜。

而且還有意讓內廷也試行考成法。

真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高儀很是激賞,笑道:“不意李貴妃竟有這般氣度,當真是乾淨利落。”

內帑從來都是向太倉庫掏錢的,這還是高儀第一次看到回頭錢。

果然!

他的想法是沒錯的,只要教導好新君,便可調和內外,協力治政。

等到新君親政之後……大明,未必不能浴火新生。

張居正面色複雜:“如此,重新擬票吧,先把考成法敲定下來,細節慢慢再議。”

他初聞內帑出錢,倒不覺得如何,畢竟大明朝的君上,慣會收買人心。

若是戶部出錢,還能形成制度,但是內帑出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沒了。

那位早慧聖君,或許是暫時割肉,邀買人心的想法。

但今晨廷議結束,張居正便聽聞了朱翊鈞主動求取考成,讓講官與兩宮監督課業。

他立馬就品出意味來,這是有意在爲考成法站臺。

這份遙遙的支持,不免讓張居正別有一番滋味。

如今又聽到李貴妃要在針工局施展考成法,他更是有些許惘然。

這位新君,到底有幾分機心狡猾,又有幾分與他志同道合?

高拱沒想太多,點了點頭:“我這就重新擬票。”

隨即,他便拿起筆,埋頭書寫了起來。

趁着這個間隙,高拱一心二用道:“對了,還有一事忘了說。”

高儀、張居正看了過去。

高拱頭也沒擡:“視山陵的事,我與工部議好了,就在天壽山的潭峪嶺,明日廷議,我提前跟你們通個氣。”

二人點了點頭,這事是正理,天壽山那地方,本就是早就選定的地方,潭峪嶺也是佛道與工部堪輿出來的,二人這幾日也有耳聞。

高拱繼續道:“子象身子骨不比叔大硬朗,天氣燥熱,容易吃不消,還是叔大去一趟吧。”

高儀想爭辯一下,卻又想到自己確實這把年紀了,比起逞強,更應當留着有用之身。

只得對張居正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張居正頓了頓,展顏笑道:“自是應有之義。”

“隨行的人呢?”

面上隨意回着話,張居正卻止不住地摸索指節。

按理來說,高儀確實年事已高,不便視山陵,合當由他張居正出面。

但是……高拱不應該會解釋的。

張居正瞭解高拱,這等理所應當的事,他從來不屑於解釋。

按高拱的性子,應該是隨意一句話點了他纔對。

眼下一副勸慰的做派,反倒讓他察覺不對。

高拱不意自己一個簡單的習慣,就露了馬腳,還渾然不覺:“按照嘉靖七年的舊例定額,戶部尚書張守直、禮部右侍郎朱大綬、工部左侍郎趙錦已經定了。”

“餘下,再去一個御史和給事中,明日廷議上再說吧。”

“至於內廷要去的人,讓他們自己定。”

張居正思緒百轉,面上卻從容地點了點頭:“登極大儀後,我便出發。”

這時,高拱恰好寫完了擬票。

招呼來一名當值的職官,吩咐其送到司禮監。

“好了,等明日兩宮給考成法批了紅,再下吏部具體議論吧。”

考成法目前只議大方向,做不做,怎麼做。

但要具體施行,還要再討論一個詳細的方案,不僅要審閱以往的考察,還要匯順天府、南直隸與福建布政司的各類檔案。

等吏部各司拿出一個細則出來,再與各部與六科恰對,這一番過去,少說也要兩三個月。

但張居正卻是已然放下心來,至此,各方人馬便已經有了平衡,這就夠了。

此後高拱哪怕致仕,他的門生舊部,乃至其餘各黨各派,仍然會將此事的結果認下。

這便不必等自己再一次捏合各方,徒廢時日了,這一遭,至少省卻大半年之功。

反倒是高拱方纔的反應,讓張居正頗有些生疑。

他心中有些猜測,卻拿不準。

張居正就這般暗自思忖着高拱的打算,拱手行了一禮,徑自回了值房。

高儀見無事了,也緊隨其後。

正當高儀要邁出門檻的時候,就聽身後傳來高拱的聲音。

“子象,稍待。”

高儀疑惑轉過身。

高拱從桌案後,緩緩站了起來。

他走到高儀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嘆了口氣:“子象的白髮,也多了不少。”

高儀只當敘舊,跟着搖了搖頭:“歲月不饒人罷了。”

高拱看着老友,伸手捏了捏高儀的胳膊,感慨道:“子象,等殿下登極後,你也告假休息幾天吧。”

130.第129章 原委始末,陰差陽錯192.第189章 遷鶯出谷,重整旗鼓92.第91章 故家喬木,退讓賢路93.第92章 鄉黨親故,荊棘滿布104.第103章 宴無好宴,尋瘢索綻109.第108章 拔樹搜根,舐犢情深第39章 當軸處中,各顯神通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190.第187章 陰陽順位,懸疣附贅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66.第66章 德輶如羽,衆擎易舉134.第133章 犯顏直諫,讀書百遍154.第153章 揮金如土,開海經武156.第155章 西學中用,騰蛟起鳳96.第95章 陰風晦冥,惡貫禍盈第54章 君臣相見,殊深軫念199.開個獎第12章 天下大弊,攘爭名器169.第168章 反躬自問,蓋棺定論125.第124章 蠉飛蠕動,量才錄用第7章 孝事兩宮180.第178章 足躡華峰,目觀滄海99.第98章 克傳弓冶,分化瓦解第41章 粉墨登場,豁然開朗72.第71章 方驂並路,納新吐故第145章 紛繁複雜,悃愊無華184.結卷感言以及明天請假一天157.第156章 河清社鳴,羣龍見形141.第140章 尺樹寸泓,和而不同176.第174章 掄才大典,筆削褒貶第148章 勤勞匪懈,完粹淳龐70.第69章 風饕雪虐,搖山振嶽191.第188章 星懸紫極,亂中求治102.第101章 如期而至,小黠大癡101.第100章 峻宇垂堂,魑魅魍魎114.第113章 花開兩朵,把薪助火第2章 母慈子孝,機心蕃茂第29章 日升月恆,居中平衡162.第161章 金革無避,軍旅從權第149章 枕戈待旦,兵荒馬亂163.第162章 宮禁邃嚴,密邇天顏第148章 勤勞匪懈,完粹淳龐89.第88章 論功行賞,彈觔估兩120.第119章 急轉直下,心狠手辣89.第88章 論功行賞,彈觔估兩第45章 暗伏驚雷,捨我其誰第43章 矙瑕伺隙,肆行無忌第6章 暗流涌動112.第111章 濫觴所出,生棟覆屋128.第127章 望風希指,狸貓換子第4章 崢嶸初現,太子升殿第32章 擦拳磨掌,你來我往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196.第189章 出巡順天119.第118章 斠然一概,意料之外第35章 獻替可否,無中生有121.第120章 層接遞卸,虛實相參158.第157章 隨物賦形,越辨越明第34章 渾水摸魚,攪動時局第54章 君臣相見,殊深軫念86.第85章 隨波逐流,降格以求92.第91章 故家喬木,退讓賢路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第18章 愁思意冗,有恃無恐143.第142章 捰袖揎拳,進退兩難第37章 疾風勁草,穩中向好170.第169章 高屋建瓴,函幽育明第33章 抱蔓摘瓜,靡花正發108.第107章 死生淘氣,屍橫遍地第43章 矙瑕伺隙,肆行無忌73.第72章 興滅繼絕,查漏補缺78.第77章 懲前毖後,受國之垢67.第67章 廣開言路,豎眉瞋目第19章 俯首稱臣,孤家寡人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第38章 銖稱寸量,分廷相抗171.說個事情第29章 日升月恆,居中平衡第146章 鏗鏘有力,摧金斷玉158.第157章 隨物賦形,越辨越明第6章 暗流涌動第32章 擦拳磨掌,你來我往181.第179章 走南闖北,登山涉水78.第77章 懲前毖後,受國之垢87.第86章 四季輪轉,任重致遠第34章 渾水摸魚,攪動時局181.第179章 走南闖北,登山涉水197.第192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193.第190章 四不兩直,克盡厥職88.第87章 因任授官,心照不宣137.第136章 科場情弊,拔幟易幟107.第106章 宵旰憂勤,案牘勞形119.第118章 斠然一概,意料之外第55章 有條不紊,心服首肯第146章 鏗鏘有力,摧金斷玉106.第105章 旗開得勝,嘉謀善政197.第192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60.第60章 稔惡盈貫,記錄在案182.第180章 爭奇鬥豔,眼花繚亂143.第142章 捰袖揎拳,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