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疾風勁草,穩中向好

入夜。

“高拱到底在等什麼?”呂調陽喃喃自語。

這是困擾了他一天的難題。

高拱廷上,面對楊博的反水,反應太平淡了。

乃至於對高拱的彈劾,也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高拱根本沒怎麼反抗。

是因爲兩道諭旨催逼,令高拱終於意識到了太后跟皇帝都容不下他了?

還是見到他呂調陽的彈劾,反應過來背後是張居正的意思,心灰意冷?

他怎麼想都說服不了自己,甚至是越想越不明白。

呂調陽帶着疑惑,走到家門口。

因爲在沉思的緣故,都沒發現今日僕人並未出來迎接,甚至屋內燈火無一亮起也未注意到。

他推開了院子側門,神遊似的走進了院內。

直到推開房門,他才突然驚覺,內外漆黑一片。

他正要有所反應。

屋內,突然兩道燈火亮起。

主座旁邊一左一右掌着燭火。

視線立刻掃過去,只見馮保端坐在太師椅上。

身子前傾,猛地擡起頭,看向呂調陽。

馮保神情陰翳,語氣咄咄逼人:“呂尚書,咱家倒是知道高拱在等什麼。”

“不過呂尚書害我丟了東廠,咱家還能不能信你呢?”

……

高拱府上,書房內仍是一片靜好。

處在風議中心的高拱,正在在書房內,伏案重新乞罷免的奏疏。

絲毫不見有半點焦躁,似乎當真是因爲損毀,才重新謄抄。

葛守禮推門而入,恰好是看到這一幕。

他站在一旁,也不說話,就靜靜侯着。

高拱擡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伏案下筆:“與立,說幾次了,進來把門帶上。”

與立時葛守禮的字。

二人交情非同一般。

隆慶初年,葛守禮任戶部尚書,當時徐階率人圍攻高拱,哪怕高拱幾無還手之力,葛守禮仍是毫無保留支持高拱。

高拱落敗之後,葛守禮也疏請罷免。

而隨着徐階致仕,高拱復起,第一時間,便將葛守禮擡到了都御史的位置上。

二人可以說是經歷過風風雨雨,交託後背的死黨。

今日這般大的事,彷彿令葛守禮又回到了數年之前,高拱遭到徐階圍攻的時候。

這纔不顧風議,夜間來訪。

本事十萬火急,結果進門第一句是這個。

葛守禮看着沒事人一樣的高拱,嘆了口氣,轉身將門關上。

這纔回頭看向高拱:“元輔端的是好養氣,反倒是顯得我心性不佳了。”

連他都分不清,高拱到底是臨危不亂,還是萌生退意。

高拱嗯了一聲:“是得再打磨打磨。”

都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打趣,葛守禮更是驚訝。

他疑惑道:“元輔早知道楊博要反水?”

楊博爲何如此行事,他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

難道是承諾了王崇古入閣,心生怨憤?

還是跟馮保或者呂調陽,有別的密謀?

高拱搖了搖頭:“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也沒掌東廠錦衣衛,哪裡知道他怎麼想。”

這話讓葛守禮的不解達到了頂點。

他乾脆不再深想,直接問道:“高肅卿,少賣關子。”

高拱見葛守禮沒好氣了,終於擱下手中的筆。

笑道:“我當然不知道楊博會來這一出,不過……”

他收斂笑意,接着道:“不過是早有準備罷了。”

葛守禮疑惑:“早有準備?”

高拱點了點頭:“何止是楊博,即便是你,突然要彈劾我,我都不會意外。”

葛守禮默然。

這話是沒什麼問題,但這種事拿自己舉例,聽了能舒服纔怪。

這臭脾氣,也難怪好友沒幾個。

高拱自然是沒這麼細膩的心思,他也不管葛守禮想什麼。

繼續說道:“你且看着吧,除了楊博和呂調陽,還有更多人盯着我呢。”

到了六部尚書這個位份,代表了,就不僅僅是自己了。

不說兵部,哪怕是看着沒什麼權勢的禮部,也是經年拿捏着學院、科舉這等命脈。

大概是,文宣、外交、教育的綜合體,在士林之中的影響無可比擬。

更別提呂調陽和楊博,身後那一幫子晉黨、新黨。

任誰來了,都不可能等閒視之。

但是……要做大事,怎麼可能寄希望於所有人都團結在自己身邊。

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高肅卿又憑什麼?

看客、內奸、敵人,他都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就如同他說的,哪怕是葛守禮背叛,他也仍然會面不改色地,一以貫之。

葛守禮一怔,沒有領會到這意思。

他皺眉道:“不止楊博?還有誰?”

高拱站起身來,一邊說着:“只有天知道。”

……

呂調陽靜靜看着馮保,沉聲道:“呂某,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官銜正二品,朝廷大員!”

“我的宅邸,馮保,你竟敢擅闖!”

此時,他的憤怒更甚於對馮保口中高拱謀劃的好奇。

區區宦官,竟敢私闖他的宅邸!

還這幅予取予奪的作態,當真他呂調陽脾氣是泥捏的!?

馮保爭鋒相對:“好一個朝廷大員!”

他突然一笑,行了一個大禮,一板一眼:“那麼,我的東廠被削,朝廷大員,可要爲我做主啊。”

這禮呂調陽可不敢受,連忙側身避開。

一腔怒氣,反而被馮保這作態消磨了大半。

只在面子上僵持道:“什麼你的東廠,那是大明朝的東廠,是聖上的東廠。”

馮保輕笑一聲,起身逼近呂調陽:“反正不是你這位朝廷大員的東廠,對吧?”

“所以,呂尚書就看着我被削位?”

馮保死死拿着這事,呂調陽終於有些招架不住。

緩和了語氣道:“馮大璫,昨日你在廷議上又不是沒見到,我是被皇帝生生拽走,我也手足失措。”

“難道你要我當廷撒潑打滾嗎?”

馮保面色陰沉。

這也是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萬萬沒想到,這事竟然無端起了變化,不過一日的功夫,東廠就沒了。

他追問道:“那呂尚書在李太后面前又說了什麼?”

要是在慈寧宮,別說幾人談了什麼,就算是蒼蠅叫了幾聲,他都能知道。

但是,好死不死,朱希忠作爲外朝之臣,不便在寢宮接見,跑去了乾清宮。

那邊都是錦衣衛的人,這要是守不住朱希忠的陰私,那錦衣衛指揮使纔是白當了。

所以,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昨日發生了什麼。

呂調陽看了一眼馮保,不露聲色道:“昨日,李太后問我言官爲何彈劾,又是什麼祖宗成法。”

“朱希忠在側,我也只能如實回答。”

如實回答,就是對馮保不利。

這事,二人心知肚明。

聽了這話,馮保揮退了兩名掌燈的太監,讓其守在屋外,別讓任何人靠近。

而後纔對呂調陽道:“那李進又是怎麼回事?”

呂調陽實話實說:“我去的時候國丈和成國公就到了。”

“李進也是成國公薦上去的,是否與國丈有默契,就不得而知了。”

在外人的視角里。

外朝剛有彈劾馮保的風聲,國丈便帶着朱希忠去找太后。

而後又恰好,朱希忠薦上了李太后的母族之人。

其中有無關聯,當真難說。

至於皇帝突然將自己拉去面見太后,是心血來潮,還是也在着默契裡,呂調陽不敢深想。

他見馮保面色難看,只能安撫道:“馮大璫,李進畢竟是外戚,等高拱致仕之後,咱們再找個由頭,彈劾外戚干政便是了。”

這種遠房親戚,到底是不是外戚,完全在於朝官的一念之間。

符合禮制是他呂某人說的,反正不代表言官們的態度。

馮保聽了這話,卻半點沒好轉。

反而勃然作色:“等高拱致仕!?我怕我先死在他手裡!”

呂調陽面色一變,品出話中的意味。

連忙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還有方纔馮大璫說的高拱在等的,又是什麼?”

馮保冷哼一聲。

他一番作態,也只是要佔據這場談話的主導權,並非是真的興師問罪。

合則兩利,他自然知道哪些氣該忍着。

馮保從懷中拿出一封奏疏,遞給呂調陽:“這是我從內閣大堂謄抄來的,呂尚書不妨慢慢看。”

呂調陽面色一變:“你竟敢去內閣盜書!”

哪怕對象是高拱,呂調陽面對這事,也絕不能忍。

今天能去內閣偷偷謄抄奏疏,明天敢做什麼他都不敢想。

馮保一言不發。

呂調陽深深看了一眼馮保,只能說不愧是馮保,即便東廠沒了,分量也不容小覷。

他也明白不是計較的時候。

心中嫌惡,卻還是接過了這封奏疏。

封面幾個字歪歪扭扭,顯然是太過倉促所致。

呂調陽初還未當一回事,翻看了兩頁,臉色狂變。

駭然失聲:“高拱安敢!?”

……

高拱在兩側的客座挑了位置坐下,隨意地撥弄了一番衣袍。

倒有一番任性自然。

他雖然脾氣不好,但臨大事,卻反而有一番靜氣。

他示意葛守禮也坐:“別管誰出頭反對我,咱們按部就班做咱們的事就好。”

葛守禮順勢坐下,卻不解其意:“可是宮裡一再催逼,加上楊博的彈劾,這是在逼你上書致仕,還怎麼做事?”

高拱將方纔寫好的致仕奏疏,遞了過去:“正好你來了。”

“這是我自乞罷免的奏疏,明日一早,就送去通政司。”

葛守禮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元輔……”

高拱伸手按住了他:“稍安勿躁。”

葛守禮語氣十分着急:“元輔當真要致仕?”

高拱看着葛守禮的眼睛,突然變得十分嚴肅:“與立,我說,你記着。”

葛守禮立馬正襟危坐。

高拱緩緩開口道:“我上奏之後,通政司不會即刻送進宮裡,會替我拖上大半日。”

“明日的廷議,你再替我代呈另一道奏疏。”

他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疏,示意葛守禮。

葛守禮疑惑:“元輔不去廷議?”

聽這個意思,兩道奏疏都代呈,他自己呢?

高拱搖了搖頭:“我另有要事。”

葛守禮見他不明說,只能無奈地點點頭,順勢接過高拱遞過的奏疏。

只見面上寫着幾個大字,龍飛鳳舞,乃是《新政所急五事疏》。

葛守禮不知詳情,翻開兩頁。

喃喃唸到:“御門聽政,凡各衙門奏事,須照祖宗舊規,玉音親答,以見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預……”

他面色大變,心中宛如雷鳴電閃!

什麼叫玉音親答!

就是內閣有事要奏,皇帝親自回答可與不可。

原先是內閣呈送司禮監,再由兩宮與皇帝過問。

如今要玉音親答了,哪還有司禮監什麼事!?

這是要實質上廢除司禮監啊!

而這封奏疏,就是高拱要奪司禮監權的奏疏!

他又往下看了幾條,只覺心驚肉跳。

“若或有未經發擬,徑自內批者,容臣等執奏明白,方可施行。”

內批就是中旨。

要是中旨還需要等內閣執奏明白,還叫什麼中旨!?

這意思,分明就是不經由內閣擬票的中旨,不可施行!

葛守禮幾乎不再敢往下看。

“官民本辭,當行當止,未有留中不發之理……望今後一切本辭,盡行發下。”

本辭就是奏疏,什麼叫未有留中不發之理?

就是所有奏疏,皇帝不能留中不發。

這是連皇帝留中不發的特權也要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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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震怖,終於不敢再看,猛然合上:“元輔……”

實相權之事,高拱是跟他通過氣的。

但他沒想到高拱要做到這個程度!

難怪!

難怪高拱說即便他葛守禮反水了,他也不意外。

他這乍一看,都已然兩股戰戰,幾欲先走了。

高拱搖了搖頭:“盡人事,聽天命。”

……

馮保恨聲道:“他這不僅是要咱家的命。”

“他這是在與整個內廷,甚至是皇帝、兩宮太后作對!”

真按這奏疏所說,別說司禮監,便是兩宮太后都不能再幹政,皇帝也得事事經由內閣,如何能忍。

呂調陽看完奏疏之後,心中仍然久久不能平靜。

高拱……

這就是高拱?不愧是高拱!

一個玉音親答,就讓他呂調陽心神失守。

若是君臣相得,皇帝能處理過來這麼多政務,這話倒不僭越。

問題是,內閣怎麼來的?

就是皇帝處理不過來這麼多政務,纔有了內閣和司禮監。

內閣輔臣可以數名,皇帝卻只有一個啊。

天下大事,怎麼可能看得過來,不是誰都有太祖高皇帝那份天資。

屆時大部分的事,不還是內閣做主?

更離譜的是,現在的皇帝,才十歲!

你讓皇帝玉音親答?怎麼答?

十歲天子何以治天下,不是你說的?現在讓人玉音親答了?

更別說限制皇帝中旨、不許皇帝留中不發。

這還是什麼內閣,這是實際上的相府了!

他怎麼敢的,內廷、兩宮、皇帝,沒人會支持他。

這般有恃無恐,到底還有什麼後手。

呂調陽擡頭看向馮保:“高拱敢上這種奏疏,必然有所依仗!”

“馮大璫,事情有變,速去把張閣老叫回來吧!”

馮保斜睨了呂調陽一眼,沒好氣道:“還用你說?”

“張閣老不慎‘中暑’了,過兩日就要返回修養。”

呂調陽沒計較馮保的態度。

只是捏着奏疏,怔怔出神。

時局,如何就到了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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