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度日如年,終於,滕珙和王沂要走了。走前,滕珙說:“母親,剛剛見了父親,父親讓我們行了禮回去和住在府上準備應試的學子們說話,又讓我告訴母親,一定留舅母吃午飯。”
王夫人笑了:“這哪裡用你父親吩咐,你們只管去談學問,嫂子和侄女我一定招待好的。”
滕珙和王沂告退,還聽見滕珙一邊走一邊說:“可惜今天一早姚表哥就出去了,你們倆在一起纔是棋逢對手。”
大家閒談一會兒就擺了午飯,飯後王夫人讓滕琰帶着王蓉去滕琰的蘭芷院玩,丁夫人走的時候再叫她們一聲就行了。
雖已經是深秋,中午時分外面陽光還是很足,曖陽陽地照在身上,樹葉已經變黃或變紅飄落,隨然有僕婦們時常打掃,小徑上還是有不少落葉。二人攜手走過,發出一陣陣的沙沙聲,倒是覺得很有趣。
隨手摘下一片片尚未落下的楓葉,豔紅的顏色,精巧的形狀,叫人愛不釋手,不知哪個詩人曾說過如春花般絢麗,如秋葉般靜美的詞句,王蓉就是這樣一位既有春花的絢麗,又有秋葉的靜美的女子,滕琰知道這恐怕是她最後一次來開國公府了,明年王蓉一入宮門深似海,就是能見面也不能如現在般親密閒適。
貪看美景,一路慢慢地逛下來,隨意地天南地北地閒聊,兩人花了些時間纔到蘭芷院。進了屋,兩人也走累了,脫鞋上了牀,拿了枕頭靠在牀上歇着。丫環在香爐裡薰上了梅花香餅,泡了一壺茶,又端來點心盒子放在桌上,才把門關了,留下兩人在屋裡說話。
王蓉目光炯炯地看着滕琰問:“聽說你們府上針線上出了點事,你說了幾句話,上上下下就沒有不滿意的,就連管針線上的媽媽被拿捏了還感激涕零的?”
滕琰沒想到這事王蓉都能知道,開國公府治家極嚴,一般的消息傳不出去,不用說,一定是王夫人告訴丁夫人的,王蓉才能聽到。
滕琰同王蓉說話自然實話實說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那個管事媽媽原來是我母親的陪房,大家都不願意惹她,這些年下來,有些不懂事,別人不好說,我卻沒什麼,說了她兩句。”
王蓉對滕琰也是極坦白,“姑姑是後進門的,有些事未免束手束腳。她對母親說,雖然把事推到你頭上了,也只是想借點力。不過,你的法子,卻是任誰也沒想到的,一個人沒得罪,事也辦好了,府裡上上下下就沒有不說你好的,這可不容易,母親說,她管這麼多年家,還沒你的手段高呢。”
那是當然,丁夫人管過再多年的家,也不如她是專門學管理的。滕琰當然不會這樣說,“什麼事都有很多解決辦法,儘量選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只要這樣想就沒什麼難的了。”
“那針線上的媽媽爲什麼也感激你呢?”王蓉這點始終沒明白,要說滕琰沒免了她的差事,肯定也能高興,但感激涕零的,一定是還有內幕。
滕琰下了牀,自己從衣櫃裡拿出一條裙子來,象牙色的裙子上繡了花,從上到下,疏朗的花朵逐漸變密,最後密到一點底色也看不見了,千姿百態的花朵,五彩繽紛地盛放在裙子上,王蓉對刺繡是專家,見了也忍不住拿過去細看。
各種針法自然交替,巧奪天工,更妙的是每朵花的花蕊都是拿最細的金絲繡成,所以裙子只要稍稍一動,就流光溢彩的,花蕊上頭又鑲着細小的珍珠,竟象要從裙子上突出來似的。
這樣一條裙子,懂行的人自然不只看出了不同尋常的漂亮和華貴,更能看出來繡這裙子的人用了多少的心思。
滕琰等王蓉驚歎過了才說:“這是針線上的胡媽媽前兩天給我送來的。”
只看這裙子上下的工夫,就能明白鬍媽媽是真是五體投地了,要是帶着怨氣,是怎麼也繡不出這樣絢麗的花朵的。
滕琰就解釋說:“表面上,今年針線上剩的布料少了,得利也少了,其實,她們的空閒時間也多了。你知道,總有一些商戶家有了錢,卻買不到好東西,胡媽媽和針線上的幾個人手藝是真好,她們抽空給一家商戶繡了個屏風,得的錢比那些布料貴多了。因此,我就說她,這樣掙錢纔是真的體面。後來,她們就給我繡了這個。”
王蓉笑着點頭說:“怪不得胡媽媽這樣用心,你怎麼不穿?”
滕琰也很喜歡,當時胡媽媽送來,她不但給了料錢,還賞了錢。“總覺得太引人注目了,等過年再穿吧。”
王蓉左看右看,把花樣記在心裡,說:“回去我也要繡一條一樣的,只是用金絲繡,我可能繡得不如這件好。”
滕琰心裡一動,說:“那這裙子送你吧,你也知道,我一般不怎麼穿太豔的,這裙子,放我這兒,真怕一直穿不出去呢。”
“君子不奪人之所愛,你留着過年穿吧。借我幾天就行,我做一條以後穿。”滕琰明白王蓉是想在宮裡穿,也不硬勸,只是給她提建議,再做時,裙子上面收一點,下面再放一點,效果會更好。
研究了一會兒裙子,王蓉拿出來一個小包,打開說:“你也看看我繡的東西。”又說:“這是還琰妹妹的。”臉上不免帶了絲淘氣的笑意。
幾塊雪白的素綾帕子,周圍用石青色絲線繡成纏枝勾邊,只在帕子一側用墨黑的線繡了兩行字,不外乎是一些膾炙人口的詞句。那天王丞相家的壽筵上她用來包住帶蜘蛛的菊花的帕子就是這樣子的。
這幾條帕子一拿出來,就算把王家的意思擺在明面上了,之前在王家遇到蜘蛛的事後,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直到明年入宮的貴女們向禮部報了備,而這裡又沒有滕琰後,丁夫人來看王夫人的頻率就一下增加了不少。象她這樣的宗婦,家裡的事不用說是忙得不得了,可就是這樣的忙人,不到一個月來了四五回,每次還要見滕琰,而且還一定要拉着她的手誇上半天,背後的意思不言而喻。其實不只是丁夫人,最近來看來王夫人的人突然增多,有多少是單純來看孕婦的就不好說了。好在王夫人是繼母,對滕琰的親事沒有太多的話語權,父親又發了話,等春闈後再給滕琰定親,這才把來府裡的客人的嘴給封上了。
“這帕子看着容易,其實我可是下了不少工夫的。這字繡起來與花草鳥獸不同,每一針都得恰到好處,否則失了字的神態,便要多醜有多醜。我是拆了無數遍,費了多少素綾才得了這幾塊,你瞧瞧,可還行?”
“蓉姐姐這帕子要是不好,那就沒有好的了。”滕琰真心地表揚。
王蓉的刺繡水平確實不一般,簡簡單單的草字,字跡的轉折,輕重,連斷都與筆墨無異,沒有一點呆板牽強,比起自己那個帕子,可不是好上一點半點。
滕琰拿在手裡,讚不絕口,做爲一個骨子裡是現代人的女人,她很笨,也懶於去學習各種手工,但絕不會妨礙她去欣賞和佩服。
說起來滕琰到了這裡,表現得最不好的就是做針線了。其實滕琰前世與同齡人相比就算了擅長針線的了,釦子掉了,衣服破了,她全能處理,當時在大學時,整個宿舍的人遇到這類問題都是求助於滕琰。可現在不行了,隨便找出個女孩,就會繡花,做衣服,滕琰也想過好好練習,不就是繡個花嗎?能難住她這個高材生嗎?可是真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繡花,她真的覺得好沒趣,好浪費時間呢。最後在做了幾個繡花荷包後,她決定不繡了,反正這裡有的是繡花繡得好的人,也不缺她一個。
滕琰的那個帕子,當然不是她自己繡的。但樣子是她想到的,還是看着丫環們又給她繡牡丹花帕子的時候,覺得太過豔麗,又沒有什麼新意,就寫了幾句詩詞,讓她們繡在白紗上,看着還清雅可愛。
王蓉拿來這幾塊帕子,不僅是繡工好於她的那塊,而且上面的字也相當漂亮,滕琰現在的眼光也很專業了,這字至少得有十幾年的功力,淡和空靈,遒媚飄逸,瀟灑自然,考慮到這還是繡出來的,畢竟比起原來的字會差一些,不用說,是出於王沂之手了。
果然,接下來王蓉進入了正題,“上次,哥哥對我說了多虧了琰妹妹,要不弄出事來,我家面子都沒處放了。這件事情又是小老七惹的禍,又不敢說出來,怕祖父和父親生氣。哥哥還想親自給你行禮道謝呢。”
“算不得什麼事,你也知道,我就是個膽大的。”滕琰趕緊輕描淡寫。
“平時你是膽子大些,不過那樣的蜘蛛,哥哥說見了都嚇一跳,還說那天你的臉也白了,卻忍着誰也沒說,把整件事都圓了過去,真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呢。你說,當時我就在一旁,竟然什麼也沒發覺,也就是沒發覺,要不,早就叫了出來,場面也就亂了。”
曾經做爲職場精英,處事不驚是基本的素質,不過就是一隻蜘蛛罷了,滕琰不但沒覺得那天的表現有什麼了不起,反倒覺得有點丟人。不過這裡的女子都是這樣的嬌弱,她的粗神經就顯得與衆不同了。
王蓉不讓滕琰再解釋,又說:“你也不用謙虛,我們認識也有幾年了,我是早就說你不是個尋常女子,所以我也一直要與你交好。原來哥哥還不信,現在也說我是有眼光的。”
“你還不知道他自己把那帕子洗了,見了那字,更加癡了,連說自己竟不知世上有這樣的女子,有這樣巧的心思,這樣巧的手,真是秀外慧中,不讓鬚眉。這不,這些帕上的字是哥哥寫的,逼着我趕快繡了,拿來賠你呢。”
王沂這事做得挺有水平,說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呢,還夠不上,說是完全光風霽月,又差上一些,不愧是當朝丞相的孫子,把滕琰的帕子留了下來,又依着當初的約定還了帕子,說是感謝,又表露了自己的一手好字。再加上今天的亮相,大概這裡的女孩十個裡面得有九個就會芳心暗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