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公主指着陸母身邊的兩個美貌婦人, 用頤指氣使地語氣說:“你們兩個,過來給王妃行禮。”
又轉過頭來對滕琰介紹說:“這個是劉姨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子, 冬天穿的多, 不大顯懷。這個是邱姨娘, 都是好人家的女孩, 我做給主駙馬擡進來的。婆母只有駙馬一個, 自己在府裡寂寞,多幾個人侍候熱鬧些,也給駙馬開枝散葉。”
昭陽公主這話說的, 陸母只能表揚,“公主賢良大度。”不過看錶情, 陸母對昭陽公主也確實滿意。
從滕琰看到的, 昭陽公主對陸母也和藹可親, 她對陸伯甫有感情,愛屋及烏, 對陸伯甫的母親自然要好。
原來昭陽想讓滕琰看的就是這些:婆母對公主兒媳滿意;公主兒媳還賢良地爲陸伯甫納了兩個相貌姣好、溫和懂事的女子爲妾,陸家一家人幸福美滿。
滕琰好笑,昭陽公主這是想說明什麼呢?自己拒絕與她共事一夫,她這是告訴自己,她是大度的, 而自己, 應該後悔了嗎?
不想再糾纏這些, 滕琰讓飛珠拿出東西賞了兩位姨娘, 說了幾句場面話, 客氣地告辭了。
陸母送到角門邊,最後還是含含糊糊地對滕琰說了一句, “王妃只要嫁得好,我們就能安心了。”
滕琰卻聽懂了陸母的話,這位質樸又心地善良的母親,曾爲陸伯甫尚了昭陽公主拋棄自己而心生內疚,現在聽說自己成了王妃,終於放下心來。她向陸母瞭解地笑了笑,重新走進了公主府。
昭陽公主與滕琰並排走在最前, “我答應駙馬兼祧,就會做到,而你卻不信我。真不知你用了什麼手段讓燕王娶你爲正妃,還對你信任有加,表面看起來風光無比。不過,你畢竟是個女人,後悔嗎?”
聽着昭陽公主溫和中帶着嘲諷說出的話,滕琰向後看去,昭陽公主府的一位女官拉着嘉和郡主走在她們後面,與自己和昭陽公主拉開了距離,後面的下人自然無法跟過來。
毫無疑問,這是事先安排好的。滕琰不以爲然地笑着說:“燕王雄才大略,皇室血脈,我嫁得這樣的人,自覺得無比的滿意,又怎麼會後悔呢?”
“哼,”昭陽公主不屑地說,臉上卻還是一副賢良的樣子,就是聲音,也只是愈加的柔和,“別裝了!”
昭陽公主認爲自己還是心心念念着陸伯甫!但滕琰心裡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剛要反駁回去,就聽到小路邊隱隱有腳步聲,昭陽公主搶先放大聲音說:“如果陸駙馬娶了你,你會給他納妾嗎?”
滕琰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她讓昭陽公主如願以償地聽到了她想要的回答,“當然不會!”
“我雖然爲皇家的公主,但從來都是以陸家婦自居。只要伯甫喜歡,我就會做的。劉姨娘有了身子,我比伯甫還高興,只要是伯甫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滕琰聽到剛纔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並不出聲,只當是在演戲了,現在是主角獨白,臺下有觀衆在用心傾聽,自己這個配角只要靜靜地守在一旁就行了。
“你根本就沒有我那樣喜歡伯甫!是不是?你說呀,你承不承認根本就沒有我那樣喜歡伯甫?”
做爲配角,滕琰還是配合地表了態,“是啊,你說的對。”說着帶頭向前走去,果然看到了站在前面路邊的陸伯甫。
能在內院隨意走動,而且昭陽公主特別地放大聲音,說出這些舊事來想給來人聽,那麼來的人一定會是陸伯甫。不用說,這是一個小小的設計。
陸伯甫還是一身青色的袍子,但衣服的質地不再是普通的棉麻,而是錦緞。質地優良的錦緞有着柔和的光澤,顯出一種低調的華貴,而陸伯甫,與這種華貴並不衝突,而是相得益彰。
當年貧窮的青衣少年徹底變了。
滕琰多次想過再次面對陸伯甫時一定要與對普通的人一樣,平和而冷淡。可是,事到臨頭,她還是有些衝動地說:“陸大人,真的很巧啊!”
這個巧字,說得格外的長和重。
陸伯甫頭上有微微的汗意,呼吸尚未完全平穩下來,爲了趕上這個佈局,還真的很辛苦。他並沒有對滕琰行大禮,而只是拱了拱手說:“表妹,你沒事吧。”
“駙馬,我陪燕王妃見了婆母。”昭陽公主搶先回答。
陸伯甫用責備的眼神看了一眼昭陽公主,而昭陽公主嬌媚地回敬了一下。
看着眼前的夫妻互動,滕琰心裡剛剛燃起的火一下子熄滅了。她轉過頭來,看着向這邊走過來的嘉和郡主,說:“嘉和,我們回去了。”
嘉和甩開了拉着她的女官,幾步跑了過來,滕琰拉着她的小手從陸伯甫身邊走了過去。
轉天就是上元節,滕琰自然要同燕王去皇宮。這裡風俗尤重上元節,京城內做燈樹高二十丈,燃燈五萬盞,稱火樹。而且破例取消夜間戒嚴,允許市民逛燈三整夜,稱放燈。
在正月十五元宵節夜晚,加上正月十六一整天,婦女們三五成羣,結伴出遊,賞燈散步,叫走百病。 在走百病時,到各城門去摸門釘,在黑暗中摸索,一次便摸中者視爲生子的吉兆。還有跑旱船、舞獅子等各類喜慶的活動。
最熱鬧的還是賞花燈、猜燈謎,以絹燈寫詩詞,畫人物,藏頭隱語,及諢語博大家一笑。或題謎書於燈,任人猜度。
滕琰進宮的路上就聽外面熙熙攘攘,掀起轎簾的一角看去,人潮涌動,出來遊玩的,做生意的,一片喜氣。現在還是上午,就熱鬧成這樣,還不知晚上會如何繁華。
滕琰嘆息一聲,自己是不能去觀賞一番了。
不過宮裡也是一番新的氣象,御花園裡甘露湖邊掛滿了各式的燈籠。宮燈、紗燈、吊燈、走馬燈,有人物、山水、花鳥、龍鳳、魚蟲等各種造型的。
天色一黑,無數盞的燈映着湖水,點點光影,不似人間,倒象是童話世界。皇上攜燕王,走在前面,滕琰跟在郭貴妃等人的後面,一盞盞燈的看下去,不覺間升出今夕何夕的感覺。
一盞彩繪花鳥的圓燈籠吸引住了滕琰,還是在昌平逃難時渡過的那個上元節,城內的人懷着可能是最後一個節日的打算,有些瘋狂地慶祝。
那一天,滕琰第一次象普通人家的女孩那樣,與一家人到街頭看燈。父親給她買了這樣一盞燈籠。當然無論是用料、做工還是繪畫那一盞燈一定比眼前的差多了,可是她那時提着燈的心情是再也無法複製的。如今父親他們會不會出門賞燈呢?
“你知道這燈籠是什麼做的嗎?”
陸伯甫站在幾步外,伸手將那盞燈拿了下來,遞給滕琰。
人羣早已慢慢地分散開了,但不遠處就有三三兩兩的宮人,只要聲音大一些,就會有人聽到。滕琰並不想接過那燈籠,但也不想嚷出來,她只是靜靜地看着陸伯甫。
陸伯甫並不勉強,他把手中的燈籠重新掛回了樹上,閒聊般地說:“將竹子蒸後晾乾,刨光滑後裁出所需的長度,交叉編織成燈架。再糊上兩層細棉紙,糊的時候一定要沒有接縫,將燈籠放在陰涼通風處晾乾。最後,繪上圖案彩繪,再刷上一層桐油,待桐油陰乾,燈籠就大功告成。我小的時候每到上元節父親就帶我親手做燈籠。”
要不是身在不適當的時候不適當的地方,面對不適當的人,滕琰還真被他這幾句話吸引得有想親手做一個燈籠的衝動,但她還只是淡淡地笑着,一言不發。
“昭陽公主那天對你說了什麼的?”陸伯甫忽然語氣一變,有些急切地說。
滕琰搖了搖頭。
“我們說幾句話好嗎?”陸伯甫一面說着,一面帶頭向暗處走了幾步,離開湖邊掛滿燈籠的小路。滕琰猶豫一下,還是跟了過去。只是幾步遠,卻似遠離了人間的喧囂。
“我初到京城,經人引見出席了齊王的一次宴會,無意中遇到昭陽公主。她對我很好奇,相談甚歡。那時,我已經認清了,燕國的皇室是指不上了。就一心想結識京城的權貴,說動他們上書皇上出兵燕地,把犬戎人趕走,只有那樣,我才能再回家鄉。”
“昭陽公主對我的善意,讓我得到了一絲希望,我開始在她的幫助下出入朱門,聯絡吳國的有識之士,幾次上書,請皇上出兵燕地。”
“終於,皇上下旨命燕王領兵出征,我打算投筆從戎,跟隨燕王。因爲我幾次帶頭請命,加上昭陽公主的推薦,皇上封了我官職,接着……”
陸伯甫是想將那天沒來得及回答她的問題回答了嗎?滕琰打斷了陸伯甫的話,“表哥,如果是想說這些,我想已經不用了。還不如聊聊怎麼做燈籠呢!”
“那麼,你能告訴我,你與燕王是怎麼一回事嗎?”
“怎麼一回事?你已經另娶了,難道還不讓我嫁人嗎?”滕琰有些氣憤。
“不,不是,”陸伯甫猶豫一下,好象下了決心似地說:“你與燕王是不是,是不是假的?”
“什麼假的?”滕琰也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