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大哥入夜時分纔回來,而且父親是讓人擡回來的。他們出門早,在王丞相上朝前堵住了他,昨晚的事,王丞相也聽到了些信,但也都不是官方消息,因此他也急着上朝去了解情況。中間父親和大哥又去了幾個勳貴之家,竟然都歌舞昇平,弄得他們反倒不敢多說什麼。只好又到王家去等,直到晚上王丞相才下朝回來。據王丞相說,幾名朝廷重臣基本都去了,再加上一些消息靈通的官員,從早上等到中午也沒見到皇上,其實最近皇上經常不來早朝,但限於經常上朝的高品級官員知道,並沒有外傳,這次朝臣們也急了,堅持要見皇上一面,下午蕭德宗出來解釋說皇上病了,不能上朝。大家又追問時局的情況,蕭德宗承認了犬戎已經攻克了邊關,現在到了九原,蕭德寶已經派出去和談,又一再勸大家安心回家,保證京城沒事。
雖然衆大臣羣情激動,但現在京城和京郊的軍隊都掌握在蕭家手裡,皇上又堅決不露面,大家最後也只好出了皇宮。不過在宮外免不了要湊在一起交流一下情況,都是有權有勢的人家,大家都有些片面瑣碎的消息,交流後都感到有些不妙,禁衛軍從昨天起全部停止了輪休;今天上午城門只許出不許進,下午提前關了;還有人說蕭家一直關門閉戶的,裡面嘈雜不堪,不知忙些什麼……
這些都是滕珙說的,父親聽說邊關失守就撐不住了,昏了過去。還好,很快就醒了過來,只說頭暈得很,坐也坐不住,只好躺下了。他倒是一直堅持是老毛病了,也不讓找醫生,只是要趕緊回來。滕琰看父親這樣,心裡一驚,上去拉着手,眼淚就掉了下來,父親聲音雖然聽着有些虛弱,但還反過來安慰滕琰。“我這是老毛病了,不要怕,倒是想想接着怎麼辦呢?”
是啊,該怎麼辦呢?滕琰看着滕珙,他講完了這些,也用一種“該怎麼辦呢?”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滕琰。
“先打發人請御醫來,同時再派人去藥房請坐堂醫生,萬一御醫來不了就讓坐堂醫生給看。再讓你身邊知道內情的小廝去舅舅家報信,讓他們早做準備,如果願意就到我們家來,將來一同進退。”滕琰聽到一個冷靜的聲音在說話,這是自己的聲音嗎?她也有些奇怪,但現在也顧不上奇怪了,這一大家子,現在只能指望自己了。白天時做的準備當時還怕用不上,現在看也許是還不夠用,滕琰這時也不再顧忌其它,接連下了一串命令,又派人到蕭家和皇宮門前打聽查看,一有情況馬上回報。
還好,御醫很快來了,給父親診了脈,說是頭風復發,又兼情傷過度,開了安神湯藥,讓喝了好好休息,一通忙亂後父親睡着了。
現在家裡,只有王夫人那裡,滕琰是下了死令,絕不能讓海裳院的人得知一點消息,別處她也顧不得了,只有順其自然,果然,先是周姨娘帶着滕珂和滕環,哭哭啼啼地過來,非要進去看父親,滕琰臉一沉:“父親病了,現在好不容易睡了,你進去看了有什麼用。趕緊回自己院子裡,收拾些常用的東西和銀錢,不要太多,帶着孩子們好好等着,要是有什麼消息,自然會告訴你,別在這裡添亂!”擡眼看到趙姨娘帶着滕瑋,哆哆嗦嗦也站在門前,就一併指了說:“你也一樣,收拾收拾,好生等着。”又叫了人來,到滕琳那裡也說了一遍這樣的話。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撥撥回來,蕭家果然在整頓車馬,彷彿要出門遠行。滕琰和滕珙倒吸了口冷氣,從昨天陸伯甫走後,父子三人分析到的結果最差的就是這個,京城不保。
滕琰看着滕珙臉上的害怕的神色,心想自己也恐怕也好不了多少,剛剛過了一晝夜,就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他們的國家,就要被異族侵佔了,他們的祖父,府裡的頂樑柱恐怕凶多吉少,他們的父親,現在應該是他在操持府裡的各項事宜,病倒了,只剩下他們兩個。府裡的好幾百人,就看他們的了。滕珙是貨真價十七歲的少年,她怎麼也比滕珙成熟得多,經歷也豐富一些,當仁不讓得起主導作用。滕琰握住滕珙的手,發現他在微微顫抖,控制住自己,強做鎮靜地說:“大哥,白天,我做了不少的準備,有什麼變故我們也不怕。”
“好!我們不怕!”滕珙也給她鼓勵,但聲音還發着顫。
“世子爺,世子爺,跟陸公子去的人回來了!”外面的一個管家用變了調的聲音喊着。
也不用什麼通傳了,滕珙和滕琰往外迎,外面的人往裡走,在踏雪堂的門口遇見了。這個小廝滕琰知道是跟陸伯甫出去的,但叫不出名字,一天的時間,就不是走時候精神抖擻的模樣了,不知在哪裡滾了一身的泥,衣服也弄得破破爛爛,大概是到了府裡精神也鬆懈下來了,一個踉蹌趴在地上。滕琰讓端來一碗茶,只見他一口喝了說:“今天一早我們就跟着大軍走了,中午休息時,陸公子就把小的和寒風叫到了一邊,讓我們回來報世子爺知道,國公爺已經在一個月前爲國捐軀了,現在犬戎很快就到京城,蕭家挑撥着皇上,要放棄京城了,讓世子爺領着府裡的人趕緊出京城,最好到昌平郡避一避。”滕珙已經痛哭失聲:“祖父!祖父!”
雖然從沒見過這位祖父,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記憶,但滕琰在這裡的五年多經常聽父親或其他人說起祖父來,她也深深尊敬這位爲國守邊的老人,更何況她在這裡過的富貴榮華的生活都是由他而來,她心中也是一陣傷痛,眼淚不覺流下。
但這不是傷痛的時候,父親難過地病倒了,滕珙再倒下,局面就更糟了。滕琰緩了緩說:“大哥,我們再不挺住,這個家靠誰?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趕緊問清情況,想好下一步怎麼辦。”
滕珙一時收不住哭聲,那小廝擡眼看只有滕珙和滕琰在,又問:“世子爺呢?”
“世子爺病了,有什麼對我們兄妹說吧。”只好都由滕琰出面。
“因爲跟着大軍不讓擅自離開,陸公子讓我們裝作肚子不好,落在後面,看人不注意才跑回來。結果城門外都是流民,朝廷又讓軍隊來驅趕,我和寒風就失散了,我也弄成了這個樣子。”
“那你怎麼進來的?”滕琰奇怪地問。
“小的被趕走後,又沿着小路回到城門前,藏在草叢裡,就是不久前,北城門開了,京郊大營的兵進京城了,我也就跟着混了進來。”
“京郊大營的兵?往哪裡去知道嗎?”
“我一路跟着過來的,好象往皇宮方向。”
不及滕琰沉思,又有消息傳來,宮門大開,無數的車輛絡繹不絕地在軍隊的護送下向南城門而去,蕭家的大門也開了,跟着宮中的車輛一同離開。
京城真的被放棄了!
滕琰看着滕珙,見他還在抽泣,嚴肅而緩慢地說:“我們現在也得離開京城,大哥,你必須打起精神來!”
滕珙擦了擦眼淚,臉上露出了堅定的神色,“妹妹,我們一起安排吧。”
滕琰先讓人吩咐府裡所有的人都集中到榮喜堂,然後又叫兩批人分別去通知王丞相家和舅舅家。
滕珙攔住了準備去舅舅家的下人,對滕琰說:“我親自去吧,把他們都帶來一起走。”
剛纔給顧家傳消息,滕琰就想讓舅舅家和自家一起走,因爲平國公府現在的情況遠不如開國公府。舅舅家裡這一輩只有滕琰的母親和舅舅是嫡出,關係也最好,因爲上一輩的恩怨,庶出的兄弟雖多,但早已分家,並且都並不來往。現在平國公府裡只有舅舅一個成年男人,雖然妻妾衆多,孩子也多,但最大的顧冰兒,是個女孩,其次是顧嵐,又臥病在牀,再往下最大的男孩才十歲,都頂不了什麼事。平國公府上又早就沒了兵權,在朝中也沒有實職,這樣的勳貴之家在太平的時候倒是好的,但有了事,什麼能力都沒有,這也是滕琰有這種想法的原因。但舅舅那裡回的話只有知道了,並沒有其它,滕琰知道這是舅舅的驕傲,也愁怎麼才能勸得動他,現在滕珙主動要去,滕琰自然願意,舅舅對她一直特別好,如果舅舅一家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心裡得多難受,偏偏家裡的事還離不了她。
“你騎馬帶幾名府兵去,估計也沒人管宵禁的事了,快去快回!”滕琰叮囑。
安排妥當的人將父親擡到東院,放在早已準備備好的馬車上。滕琰馬上到了海裳院,王夫人也覺查到了不對,正追問着下人呢,因爲滕琰下的死令,誰也不敢對她說,恰好滕琰到了。斟酌着用詞,滕琰儘量和緩地將情況說了,時間緊急,不可能等了,滕琰親自扶着王夫人上了軟橋,擡到東院,有一輛車是專爲王夫人準備的,不僅特別舒適,生孩子的東西也都齊備了。滕琰又特地對兩個接生婆說:“對不住了,只得請兩位同我們府裡一起走了,白天,我已經打發人去給兩位的家人送了銀錢,等夫人生了自然就讓你們回去。”
縱然是有所疑慮,滕琰把話說到這種程度,兩個婆子也只得應了。
王夫人安排好後,滕琰去看了一下兩位姨娘和滕琳,都坐馬車上,至於有的不停地哭泣,有的面色恍惚,滕琰都顧不上了,只是用命令的口氣讓他們都好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