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早就認識到了,京城的花團錦簇掩蓋着燕地的真實情況,但沒想到燕地的情況能糟糕到這種程度。不用說做爲一個關在內院的大小姐,就是父親和大哥也對此深感吃驚。
燕地土地大量地被兼併,財富集中到少數人手裡,貧無立椎之地的人越來越多,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成羣地流動在各處靠打劫、偷盜爲生,官府也根本阻止不了,而且還儘量瞞報轄區內的流民或流寇。
如今犬戎人從北面打過來了,這些人也向燕地的南邊流動。他們在逃難的人羣中又偷又搶,整個逃難的人流中充斥着種種的衝突。
父親、滕珙和滕琰曾經拿出一些糧食救濟這些流民,但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倒招來更多的流民圍住了他們的車隊。
要不是有府兵護着,他們也得被搶光。
身在亂世,就得有硬心腸。經歷了一場恐怖的善行後,大家更謹慎了。每天只在早晨做一次飯,然後分下去。就是這樣,做飯時,府兵們還都得全副武裝地守衛在用車子圍起來的營地。
滕琰不敢看營地外的人,飯菜的香味吸引來無數雙飢餓的眼睛,讓人實在無法承受,但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出來時帶的糧食再多也有限,上一次的救濟活動中散發出去太多。現在不但不能再發出去糧食了,而且還要保護好自己的家人,要知道爲了爭搶一饅頭,就能死好幾條人命。
一路上都聽人說昌平那裡有糧,而且那裡城牆高大,到了昌平就有救了,大家都在這種信念下努力向昌平前進。滕琰也在心裡也暗暗祈禱,但願昌平能有那樣的好,但願開國公府的人能早日到達昌平,離開這宛如人間地獄的逃難之路。
可是,美好的願望沒有那麼容易實現,他們被阻住了。
眼下開國公府的人正處於燕都、平陽、昌平交界的地帶,這裡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穿過去就到了一馬平川的昌平。
不過,想穿過這片山脈困難可不小。聽來往過這裡的人們說,就是在平時,這裡也出沒不少的山賊,往來通過的人都要結成大隊而行。現在,沒了官府的彈壓,這些山賊勢力越發的大了,公開地在最窄的葫蘆口設了卡子,想通過的人都要留下買路錢。
山賊們倒是不爲難那些一無所有的流民,反正也榨不出油水來,一律放行。
只是對於有些資財的人,就要根據過路人的身份,攜帶的財物有多少,由山賊們決定就要交多少的買路錢。聽說有的人破財免災了,有的人就掉了腦袋,還有人被留在了山寨。
父親、舅舅、滕珙和滕琰坐在一起發愁,山賊有上千人,硬拼是肯定不行的。而交出所有的財物倒不要緊,但如果連馬車都沒有了,家裡的婦孺們根本不可能走到昌平。
繞路而行的困難更大,那樣要先向西而行,再轉向南,多走上千里路。耽誤許多時間,容易被犬戎人追上不說,路上還不知是什麼情況呢。而從莽莽大山中穿過,對於家裡的這些人,更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
與同路的人一起集結起來,衝過葫蘆口,一樣是沒有多少信心。身無長物的人不會參與他們,而有達官貴人們來昌平的就非常的少,他們都去了平陽。就是再等上幾天,臨時拼湊起一支隊伍來,戰鬥力恐怕也不行,到時候再亂成一團,反倒更容易被甕中捉鱉。
滕珙提出要與山賊們交涉。
原因是這夥山賊們自稱俠士,看他們做事的風格並不是那種完全不講道理。滕珙還聽姚達說過,昌平的人都傳說領頭的山賊是個義士,非常重義氣,自稱替天行道。如果這都是真的,那就可以與他們講講理。
主意是滕珙出的,他也當仁不讓地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這也算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就是再不捨,大家也只有同意。
滕琰把帶來的東西寫了禮單,交給滕珙,叮囑他說:“只要這些人能答應給我們留下幾輛車,一些糧食,讓我們通過葫蘆口,我們將其餘的東西都交給他們。和他們談時,一定要說清,如果最後兩面交鋒,雖然他們人多,但我們的人訓練人素,彼此都會有很大的傷亡,所以最好是各讓一步。”
滕珙帶着禮單進了葫蘆口,大家的心都提了起來,擔心了一整天,快黃昏時才從葫蘆口出來。
面對着大家期盼的目光,滕珙令人失望地搖了搖頭。其實他灰敗的臉皮讓大家早就知道情況不會太好,但一經說出後,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滕琰笑着安慰大家,“總算大哥安全回來了,也見過葫蘆口的情況,也算是不小的收穫了。”說完拉着滕珙說葫蘆口的情況,不行只有硬闖了。
葫蘆口是一條只有一百多尺長的山谷,出口的地方也就是最窄的地方,只能通過兩輛車子。山賊就在那裡設了幾重木柵,只有人能通過,車輛馬匹根本過不去,而且兩面的山上已經全部被山賊控制了。
滕珙又詳細地講了他進了葫蘆口的經過。
先是在山谷裡站着等了好幾個時辰,纔出來一個管事的人把他帶到了半山上,一個小頭目接與他說了一會兒話,知道他是開國公府的人,就讓人把他引到了更高一些的山上,在那裡見到了自稱劉黑子的賊首。
劉黑子聽了滕珙的說法後,要求將所有的馬車、物品和府兵都留下,只放府中的人通過,還說這還是看在開國公的面子上。
其實家裡人能這樣輕易地放滕珙去山寨,心裡最後的一根稻草就是開國公府的名頭。開國公守衛邊關多年,在百姓中的口碑非常的好,此次,開國公爲國捐軀,更是受到燕地人的同情與尊重。他們一路走來,只要打出開國公府的名頭來,所有的人都能給幾分顏面。
如今在這個劉黑子面前,開國公的面子也只能用到這個地步了。
大家靜默下來,現在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就在五龍山北等着,自家用車結成陣,尚能自保,但犬戎人不只什麼時候就會南下。要麼就按劉黑子的要求全家隻身離開。無論哪一種情況結果都不會好。
整整想了一夜,滕琰在第二天早上穿了一身的男裝就悄悄地帶上竇師傅出門了,她想自己與劉黑子再談一次。
這也是走投無路的辦法了,滕琰整整想了一夜,劉黑子的目的是什麼。不管是想談生意還是合作,都要明白對方的目的。劉黑子是明白自家的目的的,而劉黑子只是爲了劫財劫物?還是想發展壯大,以後自立爲王?
昨天滕珙去的時候,大家只把劉黑子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山賊,只想着財物交易,結果自家完全被動。
滕琰一夜裡反思着這些錯誤,自己在深閨中真是太久了,大腦退化嚴重。就那麼冒失地同意滕珙去與劉黑子談判,沒出事真還幸運。
到了山谷前,滕琰讓竇師傅在這裡等她,並讓竇師傅等到晚上不見她回來,就回去告訴父親。竇師傅抓住了滕琰的袖子,不讓她進谷。明知道父親和大哥是不可能讓自己這樣出來的,滕琰就不告而別。
但她一個大小姐,想一個人跑出來是不可能的,她說是隨便轉轉,只讓竇師傅一個人跟來,倒沒引起大家的注意,現在只要想辦法擺脫竇師傅就行了。
“竇師傅,開國公府加上平國公府,一百多人,現在不上不下地被堵在了谷口,而沒有個長久之計,情況太危險。我可不是魯莽之人,要是心裡沒有個主意,自然不會冒然進谷。”
竇師傅不善言辭,他也不開口,但就是不鬆手。
滕琰又說:“我知道竇師傅因爲我是女孩,纔不讓我入谷的。其實我這身男裝,並不是想騙過劉黑子的,而是表明一種態度。再說你不是也聽說劉黑子是義士,他與從谷中經過的百姓約定不劫掠婦女嗎?就是談不攏,看在我是開國公的孫女的身份上,劉黑子也不會難爲我的。”
滕琰穿的是一件寬袍大袖的文士服,竇師傅還是沒有一點的鬆動,滕琰知道自己是跑不出去的。她只好說:“那就麻煩竇師傅陪我去吧。”
竇師傅這才鬆了手。滕琰見他雖然沒有披甲,但渾身扎束妥當,身背弓箭,腰帶長劍,就是走路一瘸一拐,也流露出一種軍人的英武之氣,心裡原有的幾分不安還消散了不少。
走進谷中,就見道路兩邊都是拿着刀劍的兵勇,既沒有統一的軍服,也沒有統一的武器,舉止更是沒有多少軍人的氣勢。這些人用木柵攔住了入口,中間只留下一個只容一人通過的小徑,所有要經過的人都排隊等着盤查。
滕琰隨着隊伍移到了入口,對守門的兵勇抱了抱拳說:“請通報劉義士,開國公府的滕瑾前來獻策。”滕琰爲自己隨便起了個新名,不管怎麼樣,在這裡,女人的名字是不能隨便說出去的。
那兵勇打量了一下滕琰,很客氣地請他在一旁等候,找人上山去能報了。滕琰帶着竇師傅就到了一邊,找了一塊山石坐下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