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現在還沒被犬戎人攻下可以算是個奇蹟了。全城人在鄧郡尉的帶領下拚死反抗,而犬戎人並不擅攻城,這些都是城能守住的重要的原因。
不過昌平城內的損失很大,當然犬戎的損失也不小,雙方相持不下。
藉着城牆守城是佔優勢的一方,但同時,有利就有弊,被圍在城裡,物資不斷消耗,無法補充,到了一定程度不用敵人來攻,自己就先困死了。昌平府就有如一個患了重病的人,只靠着非凡的意志維持着最後一口氣。
所以,如果犬戎一直攻下去,城破只是時間問題,任何人也沒辦法改變,這就是滕琰得出的結論。
“城裡的糧食還能支持多久?”滕琰平靜地問。
鄧郡尉看着眼前坦蕩的女孩,猶豫了一下說:“最多再支持二十日。”今天是三月十八日,那就是四月八日。再省着吃也過不了四月了。
糧食早已經已經由官府全部接管,無論是大戶人家的糧庫,還是糧店,還是普通的人家,經過幾次的徵糧,現在都是由官府根據參加守城的工作情況發放糧食,老弱病殘的就靠每日到粥棚領兩碗薄粥。就是這樣的日子能支持到什麼時候只有昌平的領導人物才能知道,也算是軍事機密吧。
滕琰倒吸了冷氣,怪不得鄧郡尉讓滕珙把她找來,這是真的急了。
自從上次獻計後,滕琰一直保持沉默,她想低調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確實不大懂軍事、武器什麼的,她現在也沒什麼好主意。
“我們沒有救兵,糧食又要斷了,遲早城是會破的。爲今之計,只有早下決心,做好出城的準備。”既然糧食支持不了太多時間,那就按這個時間做打算吧。
“怎麼!開國公英勇不屈,爲國捐軀,開國公的後人應身明大義,你們家難道不打算城破時以身殉城嗎?”鄧郡尉傷後體力不支,但還是激動得大聲嚷起來。
“有人可能認爲以身殉城纔是英雄,但其實,想辦法活下來纔是真的英雄!”滕琰聲音不高,但話語中也有說不出的堅定:“我們爲什麼要殉城呢?是因爲燕國亡了嗎?燕國爲什麼亡?犬戎入侵只是表面的原因,真正的問題是燕國的朝廷昏庸無道。只說此次犬戎入侵,朝廷做了什麼,先是隱瞞消息,接着放棄百姓和京城南逃,在路上還要把責任推到我祖父身上,郡尉大人自然是知道,對開國公府奪爵的旨意是真的。就這樣的朝廷,我們值得爲它死嗎?就是我的祖父如果泉下有知,他老人家能瞑目嗎?全城的百姓追隨郡尉死守城池一年爲的是保住性命,不是爲了殉城!就是郡尉大人就忍心讓你的妻子兒女殉城身亡?”
鄧郡尉對滕琰大逆不道的言辭並沒有反駁,在昌平困了一年的時間,幾乎每一個人痛定思痛都會想到怎麼會這樣,最後的結論大致差不了太多,燕國的朝廷確實應該負這個責任。鄧郡尉自然也不會例外,但他終君愛國的想法也沒那麼容易就改變了,還是神色堅毅地說:“我受皇恩,官至郡尉,自當報國,誓與昌平城共存亡!”但談起家人,仍是不免露出些柔情:“我自然是不忍心見全城百姓、妻子兒女失去性命,但沒有辦法啊!”
“不去努力怎麼能有辦法呢?要知道生命是最寶貴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是絕不能放棄的。我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想辦法逃出城去!”遇到問題總是得想辦法解決,情況再糟糕也是一樣。
“即使出城了,燕國被犬戎佔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使僥倖留得性命,也會淪爲犬戎的奴隸,我寧可他們殉城。”鄧郡尉回答。
昌平被圍已經一年了,對外面的形勢真是一點也不知道,有限的幾個消息來源是出自敵人,比如說燕國已經滅亡,皇上駕崩、燕國除了昌平外全部被犬戎佔了。這些消息大家口裡說不信,其實心裡已經信了。
如果不是這樣,爲什麼沒有人來支援他們?昌平府的城牆上,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在觀察敵情,同時也在期盼着援兵,昌平城四周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天氣晴好時,可以看出去很遠。尤其是今年,城外綿延不絕的田地無人耕種,又被犬戎的馬反覆踩踏,沒有高的植物,一眼望去,只有犬戎人來往穿梭,就從沒有一支燕國的軍隊出現。
犬戎控制了昌平附近,是無庸置疑的,不過這並不代表整個燕國都被犬戎控制了。滕琰仔細地同鄧郡尉分析:“犬戎人完全是化外之人,以前打到燕國也都是搶了就走,就是雲中和北寧,他們也不曾好好經營。此次他們佔了燕國大片的土地,並沒有真正地治理,只看昌平府周圍荒了的田地就知道。這樣,民心不會依附,加上燕國人世代與犬戎的血海深仇,恐怕象昌平這樣反抗的也不少。參考歷史上各朝各代的更替時的情況,在一些地方肯定會有一些武裝力量借有利地勢等反抗犬戎,逃出去的人可以去尋找,找到了加入進去,也是爲燕國增加些力量。我想往偏遠的山區走,機會還是不少的。”
滕琰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對鄧郡尉說:“我們到昌平來時,路過五龍山,遇到了一個叫劉黑子的山賊,手下有上千的人。聽他的意思打算藏在在五龍山裡,找合適的機會出兵打犬戎人。如果他還在那裡,可以告訴百姓向五龍山方向出逃。”
“劉黑子?”鄧將軍想了想說:“是不是曾經在葫蘆谷收買路錢的那個?聽說你父親和大哥還與他打過交道?”
父親沒有把自己與劉黑子談判的事說出去也很正常,滕琰點了點頭說:“是。”
鄧郡尉嘆了一口氣說:“你父親是沒告訴你,那劉黑子已經被犬戎人殺了,人頭早就掛了出來。就是過年的時候。”
“啊!”滕琰大驚,“依靠五龍山,劉黑子也能自保?”
轉頭看了一下滕珙,滕珙點了點頭,看來,父親和大哥是不願意自己聽到這些不好的消息,所以向她隱瞞了。
鄧郡尉默然不語,犬戎人的兵力確定強,劉黑子出身草莽,根本就不是犬戎人的對手。更兼他過去貪財,在葫蘆谷收取買路錢,發了大財,名聲在外,犬戎人一定要把他抓到手的。不是爲了劉黑子這個人,也得爲了他的財。
滕琰想明白鄧郡尉的意思了。
她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其實向南到吳國是一條很好的出路。”
燕國和吳國都是繼承中華衣冠,在滕琰看就是一樣的漢人,可是因爲兩國曾經交戰,在燕國很多人的心中,吳國也是敵國,對逃向吳國心有牴觸。鄧郡尉一直在昌平駐軍,防禦的對象就是吳國,是不是更加反感這一點呢?
果然鄧郡尉立刻露出不贊成的樣子,說:“吳和燕是敵國,幾十年前,燕吳間大戰一場,才定下這隔河而治的局面,後來吳國太子北征被風浪所阻,兩國各自派兵隔河相對。如今犬戎於燕國是一頭惡狼,那麼吳國不異於一隻猛虎,燕國人到了吳國也是亡國之奴。”
滕琰的眼界自然要寬得多,本來也打定主意要在城破時帶着家人爭取逃去吳國,現在有了向郡尉建議的機會,她還是要爲更多的人爭取一下這個機會的。而且,鄧郡尉可能是因爲她以前曾經爲昌平出過好主意,對她的話並不是那麼反感。
斟酌了一下,滕琰說:“燕國現在面臨的是亡國而不是亡天下。什麼是亡國呢?易姓改號,是亡國,而仁義充塞,改變文化傳承,是亡天下。犬戎與我燕國是異族之爭,燕國人如果歸了犬戎,要改變衣冠,可以算是亡天下,而歸了吳國,同是中華衣冠的傳承,所亡的不過燕國皇室一家之國。二者有天壤之別,故而亡國,不失根本,可以再重新建立新的國家,而亡天下,則失去華夏文明的根本,決不可屈服。”
“亡國、亡天下?”鄧郡尉喃喃道。
滕琰不作聲,等鄧郡尉自己思索,這是明末清初偉大的思想家顧炎武提出的,以鄧郡尉的文化程度和親身經歷,應該能夠理解。
一旁的滕珙也默不作聲,看他的樣子也是在思考,畢竟滕琰的這番理論是他們從來沒有聽過的,要不是礙於在郡尉府上,滕珙一定要追問滕琰怎麼想出來的。
良久,鄧郡尉淡淡地說:“如果城破,能夠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到吳國,要渡過黃河,也不容易。”
這就說明,他接受滕琰的思想理論了,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行動。
“那就要看怎樣安排了。”滕琰回答。如果等到城破,城內的人被城牆圍在裡面,只靠幾個城門,在犬戎人的攻擊下,能逃出去確實不容易,不過,如果提前做好準備工作呢?情況肯定會不一樣。至於渡河,到了河邊再說吧,天無絕人之路,眼下哪有什麼萬全之策。
“侄女覺得怎樣安排好呢?”鄧郡尉認真地問。
“犬戎人雖然勇猛,但比較散漫,看他們的營地安排並不規整,好象是按部落紮營,營地間的空隙比較大。另外,他們現在認爲我們不敢出城,營地的防守很鬆懈,巡邏的人不多。我們針對他們的弱點,提前做好準備,人員分散開,化整爲零,能逃出去的人應該也不少。”滕琰多次去城牆上觀察犬戎人的情況,這都是她親眼看到的。
鄧郡尉輕輕地點着頭:“嗯。”
“我們表面上同以前一樣守城,暗暗先在城內做好準備,每人帶好乾糧、隨身武器等物品。在夜間將所有城門打開,最好臨時能增加出城的通道。從城牆上爬下或地下挖些地道,出城後分散開。至於如何佈置疑兵,吸引犬戎人入城,如何分派兵力,掩護大隊人馬,這些排兵佈陣的事,我並不懂,還請鄧郡尉與將領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