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將一切都掌握在手裡的感覺肯定是很糟糕的，但一切都自以爲掌握在手中，結果同樣是糟糕的。
萬曆當着自己兒子面給申時行說出這樣的話，實際上同樣是給自己說的。
事情到底發展到哪個方向上去，萬曆也不會有十足的把握，甚至都要爲一些特殊情況而提前佈置，防止意外才行。
最大的危機大概就是‘失足落水’了，還好在這點上，萬曆能夠適用的資源比起一般皇帝還是要多一點的。
雖然不是馬上皇帝，因爲軍伍生涯而帶來的權力能夠說一不二，但是萬曆可是也憑藉着以往對於軍隊的支持，和對戰術的瞭解奠定些在軍事上的權威。
現在確實要出意外了，不過是連萬曆都驚愕的意外，因爲真正遭到損失的人，又一次是那幫自以爲是的傢伙，而不是他。
“合理的交易不是等價值的交易，而是雙方都認爲合理等值的交易。”萬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函，露出意外地表情，隨後笑了笑說道。
什麼意思，自己的父親似乎最近閒暇的時刻比較多了，朱常洛奇怪地看着萬曆，這段時間自己的父親經常在自己等人面前出現，而且有時候說的話簡直就像他的那些授課老師一樣。
信函上是什麼？朱常洛很好奇，想要湊上去看一看，但是貌似萬曆沒有給自己兒子胡鬧的機會，迅速地把將信函收了起來，這樣好奇心來的朱常洛極其沮喪，父親好像沒有打算給他解釋什麼。
當然還不能解釋什麼，按照官腔的說法就是，軍國大事，豈容兒戲。
……
“軍國大事，豈能兒戲！”李成樑還是第一次在政見問題和自己的老友戚繼光鬧得不愉快，好吧，實際上，要不是因爲萬曆有建立大都督府制度，這兩個人一個是北軍將領，一個是南軍將領，雙方本身就不會有多少交情，能夠成爲朋友已經和歷史不符了。
“林鳳一介倭寇，跋扈至極，封爵即可，擔任海軍大都督，成何體統！”老傢伙鬍子簡直要翹起來了，他可是自覺已經和對方打過預防針了，他們這些人要爲公的！軍人不該過多地牽扯到皇帝和文臣之間的鬥爭中來。
但是對方怎麼不明白呢！
“話也不能這麼說，林鳳畢竟也是我朝之忠臣啊。”戚繼光倒是絲毫不動怒，一副我也是爲國的表情，“國朝自三寶太監之後，海軍頹廢，到了現在才恢復，林鳳海戰無出其右者，把他調上來，可鎮海軍之軍威，也是合情合理的。”
“老弟，你不懂海軍啊！”
言外之意，海軍的事情你不懂就不要發言。
好吧，確實，李成樑不懂海軍，但是這也不是戚繼光能夠在自己面前得瑟的理由，重重地呼氣，鬍子翹起來，落下去，翹起來，，落下去，李成樑心中不停地盤算着怎麼樣才能說服對方。
對於李成樑來說，大明打下來的地方已經足夠大了，利益獲得的也已經足夠多了，是時候收手了。
最多拿下扶桑，或者即使不能夠全部拿下來也行，即使是固守在現有的基礎上，大明所獲得的利益已經足夠了，貪多嚼不爛，繼續打下去不是什麼好事。
真的已經足夠了？
大地主大官僚確實是已經覺得足夠了，他們走在最前面，第一個獲利，是大明軍事擴張中獲利最大的羣體，國家繼續打仗固然能夠獲得更多的利益，但是那是建立在勝利的基礎上，倘若失敗，現有的利益就要損失，沒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利益，他們已經不想繼續冒險了。
但是中小地主階級可還沒有覺得滿足，因爲他們還沒有獲利呢，大家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他們剛剛拿起筷子夾住一塊肉，還沒有嚥到肚子裡，幾個已經提前吃過飯傢伙就要起身說‘咱們走吧！’，不帶這樣玩的。
通過戰爭獲得財富，軍人們等着獲得軍功，中小地主們才起手，民戶們還等着朝廷擴編，現在你說不幹了？豈能是你們說不幹就能夠不幹了的！
倘若李成樑能夠站在軍人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大概能夠理解，但是這個陸軍大都督，現在所站的立場是在遼東的大地主上，以大地主階級的立場思考問題，所以，他顯然不能跟的上戚繼光的所看到的東西了。
大明擴張的道路不是想停就停的，誰反對誰就是他們的敵人，士大夫也好，勳貴也好，大地主大商賈也好，只要站到對立面上就勢必出局，這不是一個單單依靠道理就能夠說得清楚的問題。
“咱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朝中諸事自有新人安排，老弟，操心那麼多幹什麼，老早周放手就行了。”沒有打算和自己的這個老友糾纏太多，看着鬍子依舊翹起來的對方，戚繼光笑了笑說道：“我聽說麻貴已經過哈密了？”
“再過一段時間就能進京。”點了點頭，提到這件事，李成樑心裡好點。
戚繼光亂來什麼的無所謂，下一任海軍大都督是誰也影響不了陸軍，大同麻貴是個優秀的將門子弟，並且也擁有着足夠的號召力，等到對方回京之後，接任大都督的位置，大明無節制地擴張政策就會停止，身爲大同麻家的一員，對於自己的看法，對方一定能夠理解的。
……
大明的道路修的很平整，官道的數量足夠讓其他封建王朝汗顏。
這要得益於大明現在所獲得的利益，良好的道路狀況可以更好的促進商業繁榮，即使是大官僚大商賈也必須承認，甚至樂意於支持朝廷把錢花在道路的建設上。
所以，即使這些工程建設起來比起秦始皇修建馳道的工程量要大得多，也並沒有造成民怨民憤，朝廷不花錢讓百姓服役的事情，萬曆比較反對，除了戰俘之外，其他都是有償勞動，並且萬曆在這點上比較慷慨，絲毫沒有做吝嗇鬼的打算，當然，實際原因是，如果修路能獲取收益，誰還會當吝嗇鬼！
“皇帝陛下賺錢的能力真是讓人汗顏！”沒有騎馬，而是坐在四輪馬車上，麻貴透過車窗，看着外面，是過哈密所要經過的收費站，除了他的馬車之外，來往西域的其他馬車同樣很多，不多大多都是商行的貨車，想到一路上意外，自己所走的道路除了一些實在沒辦法的山道，大部分地方道路都非常的平整，絲毫不顯得顛簸，麻貴感嘆到。
這點不僅僅是麻貴要佩服，所有人都要佩服，萬曆擁有彷彿數不盡的賺錢手段，無論是海外的土地、金銀礦山，還是草原上的羊毛，甚至是修路然後收費的主意，統統都是能夠讓大家獲利的好主意，其中也就包括他所屬的大同麻家。
通過所謂的收費站，馬車重新跑起來，麻貴的心思也漸漸回到正事上來。
李成樑已經通過信函給他說明了。
利益交換而已，大同麻家當仁不讓地拿到下一任大都督的職位，而十年之後則繼續是遼東李家，於私合理，於公麻家和李家都是數一數二的將門，同樣說的過去。
同樣作爲將門，兩家已經在過去的十多年裡拿到了足夠的利益和足夠的名聲，土地、商業、工坊，而且還有大明中興將領的稱號，現在該做的事情，就是鞏固自己所得的時候了。
收縮大明的防線，鞏固現有的利益，戰爭不繼續打下去，即使倭國的事件出乎意料，但是隻要處理得當，還是有挽救的機會的，更何況當初叫的最歡的是文人，不是武將，損失最大的也不是他們。
回到大臣們依舊控制朝堂的時代，皇帝和之前的那些皇帝一樣，雖然是皇帝，但是沒有了他們就玩不轉的時代，這對於他們來講，絕對是最好的結果。
“這也是爲了朝廷。”麻貴笑了笑，這是李成樑信中的話，大明繼續拖在戰爭的泥潭裡不是件好事，一旦失利帶來的損失絕對讓人無法承受，甚至多線作戰其中一方崩盤，容易在其他地方引起連鎖反應，到時候損失的不僅僅是他們，是整個大明。
拿起馬車裡的手提燈，將玻璃燈罩拿起，麻貴將李成樑給自己的信件點燃，直到燒過大半才從車窗丟出去。
“可惜。”搖了搖頭，麻貴繼續一個人獨自笑着，隨後搖了搖頭，感嘆一聲：“李公啊，李公，你算是老了。”
李成樑所闡述的理由他能夠接受，儘快地結束擴張的戰爭，使得大明穩定下來，這個理由能夠說服的了麻貴，而且和李成樑想的一樣，現在結束，對於大同麻家這個將門來說也是好事，似乎麻貴真的可以接受李成樑的利益交換。
不過，交易能夠順利展開，不是雙方放在天平上的砝碼相同才能夠進行，物質上的等價不一定能夠讓他們順利交易。
雙方心甘情願地簽署約定，決定是否公平的是雙方，哪怕其中一幅實際上付出的比另外一方多，但是雙方卻都認爲合理，那麼交易就能夠順利進行。
然而現在，真可惜，站在他大同麻家的利益上，交易確實可行，但是站在他麻貴自己的利益上，這個交易不值得。
所以，讓他接受李成樑的觀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