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日傍晚,武安北部太行山南麓,巍峨連綿的太行山在這裡成爲溫和的丘陵,茂密的樹林漸漸稀疏,外沿只剩下一叢叢的灌木和草叢,這些丘陵慢慢延伸到河南境內,連接上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區。
山外的平原上是連綿數裡的流民營地,大羣的流民往山地過來,在山邊砍柴打水。一些馬兵則牽着馬在各處吃草。八大王等部流民剛剛到達此處,開始紮營煮飯。
兩個流賊騎馬沿山走了一陣,隱入山後消失不見。不久後他們從幾裡外回到平原,打馬往東而去。
。。。。。。
輝縣西北三裡,大地一片枯黃色,連續的乾旱和動亂讓這片土地幾乎失去了生機。
登州鎮大營就坐落於此處,挖了兩道深深的壕溝,裡面佈滿尖木樁,後面是一道土壘,上面插了標槍做的拒馬,隔一段還有一個木製的望臺,上面有幾個士兵在值守。大營周圍散佈着一些哨馬,將一些流民百姓模樣的人趕到十里之外。
西面道路上騰起黃塵,幾名登州哨馬押着兩名流寇模樣的人疾馳而來,在門口與值守官說了幾句後,他們便進入大營。
中軍帳裡面,陳新、祝代春、幾個千總和參謀坐在大桌前,研究哨馬傳回的情報,這兩天流寇突然變得活躍,輝縣和獲嘉縣出現十多股流寇,還和當地的河南毛兵幹了一仗,登州的哨馬查探到有不少流寇到了修武北面,但他們的馬兵大舉出動,探馬只能確定前面的幾股流寇,分別爲張飛、老張飛、一塊雲和南營八大王。
這幾股流寇還主動攻擊登州哨騎,讓他們一直猜不透流寇打算做什麼。各部都加強了戒備,並且將耿仲明所部調到了輝縣縣治周圍,以防他孤軍被流寇突襲。
陳新被這些流寇弄得有些焦慮,他們的馬兵不少,營地行蹤不定,往往官軍收到消息的時候,流寇就已經換了營地。官兵往往撲空,雖然也打了一個勝仗,卻都不是決定性的。
幾人正對着地圖抓腦袋。王碼夫在帳外大聲的彙報,“大人,特勤隊的齙牙回來了,緊急情報。”
陳新聽完後一拍桌子,“快讓他進來。”
片刻後齙牙跑進來。神色十分匆忙,大家都不寒暄,齙牙匆匆敬禮就湊到地圖前,介紹了流寇的動向,然後指着修武縣北面一一指點道:“大人,紫金樑到了修武,靠近太行山南麓紮營。張獻忠在他的正東,離他營地三裡,距離咱們這裡約百里上下,闖王高迎祥也到了。在紫金樑東南六七裡,至少有十七股大小流寇在往修武移動,可能會攻打修武縣城,也可能往輝縣而來。屬下判斷紫金樑會在那裡駐紮數日。所以急忙趕來回報。”
陳新摸着下巴問道:“紫金樑靠近太行山南麓紮營,闖王的位置離山地也不遠。這兩人都做好了隨時跑路的準備,他們糾集人馬往輝縣而來,咱們正該好好打一次,大家有什麼意見。”
“屬下認爲他們有兩個可能。”祝代春湊過來看了,“兩股最大的都在屬下北面,他們這是防着咱們救援修武,或是要準備攻入輝縣,往北直隸搶掠。”
黃元舉手道:“屬下認爲還有一個可能,流寇若是大舉匯聚於修武,那可能會攻擊修武縣治,引我東路某一股人馬救援,然後羣起圍攻。”
陳新點頭道:“有些道理,沒準就是爲了對付咱們,你覺得該當如何對抗?”
黃元得了陳新肯定,更自信的說道:“屬下覺得咱們該將計就計,先行通知附近的玄巡撫、鄧總兵和馬將軍,還有左良玉所部,咱們不怕流寇多,假作不知他們的圈套,直接過去讓他們圍住,咱們再中間拖住他們,等流寇羣集,巡撫大人指揮大軍一鼓而進,咱們裡應外合聚殲之。但最好的法子,是把他們往東引到輝縣來。”
“以他們的速度,只怕很難逮住流寇的馬兵。”祝代春搖搖頭,“那些流民殺多少也無用,聽說懷慶和衛輝兩府從賊者甚多,屬下覺得他們更像是要往林縣而去,咱們可以用騎兵引他們往東,測一下他們便知,若是他們不跟着來,則可能是要打修武縣治,咱們等玄大人的命令,與其他友軍一同救援便可,最主要是各將官的騎馬家丁。”
幾名參謀都贊同祝代春的主意,陳新擡頭看了一圈,見鍾老四抱着手還在低頭看地圖,點他名道:“鍾財生說說,你怎麼認爲的?”
鍾老四看看陳新道:“大人您在軍官速成班說過,計劃越簡單越容易執行,俺只覺得,咱們猜一羣流寇的計劃幹啥,他愛咋算計就咋算計,咱們不管他的計劃是什麼,咱們就打咱們自己的。紫金樑和闖王既然來了修武,那就是個好機會,離輝縣大營不遠,咱們就不跟他玩什麼計謀,一個急行軍過去幹翻紫金樑就是。”
陳新幾人都呆了一下,黃元忍不住道:“咱們都是步兵,流寇馬兵急行逃命的話,一日可兩三百里,咱們再是急行軍也追不上馬兵。”
鍾老四毫不客氣道:“當然追不上,所以你即便誘敵進入輝縣,咱們和川軍齊聚也未必困得住他們,因爲咱們還是沒有足夠的馬,更別說那些友軍未必願意來,我看他們搶得很高興。雖然流寇跑得快,但他們晚上總要睡覺,那我們就晚上走,急行軍一百里路,不穿鎧甲,一晚上絕對能到,天明時分發動襲擊,讓他們騎馬都沒工夫。”
大家都有些猶豫,如果黃元分析的正確的話,那麼修武北面會有七八萬流寇,精銳馬兵數千,鍾老四還要主動送過去打,萬一真被圍住,流寇四面攻打的話,大家心底還有些擔憂。
連齙牙這樣經常出入敵後的人。也覺得有些顧慮,“紫金樑的位置並不在最外圍,除了北面是太行山南麓外,東南西三面都有其他流寇駐紮,最容易發現我們的便是東面紮營的幾股流寇,分別是黃虎張獻忠、上天龍和薛仁貴,都在紫金樑東面十里範圍內。無論怎麼走,這些都是避不開的,幾千人的大軍從人家營地間悄悄穿過是不可能的。一旦驚動了外圍的流寇。紫金樑隨時可以跑路。”
鍾老四搖搖頭,抓過一支炭筆就要在地圖上面畫,祝代春連忙拉住他,陳新對祝代春擺擺手,“讓他畫。”
鍾老四趴在桌上。在紫金樑的位置畫了一個圈,表示是紫金樑和高闖王,在周圍又補了一些小點,然後從輝縣拉了一條線,走到接近小點的地方停下,往北進入了太行山,從山地中拉了一道線。到了紫金樑的正北方。
圍觀的衆人同時皺起眉頭,鍾老四看着陳新道:“大人,他們只防着其他方向,絕不會想到官軍能鑽山溝。這個方向的防禦是最鬆懈的,咱們登州鎮是唯一有夜行軍和山地訓練的官軍,咱們用山地掩護,接近到紫金樑最近的地方。然後展開正面推進。兩翼向心突擊,一鼓將其擊潰。只要最強的紫金樑奔潰。周圍的小股流寇必定毫無戰心,若是行動迅速,極可能活捉幾個匪首。”
黃元反對道:“鍾千總這個計劃看着好,但夜間行軍百里,咱們的長矛兵即便再輕裝,也要帶着三十多斤的鐵甲。。。”
鍾老四打斷他:“鐵甲都不要帶,火炮和所有輜重也不帶。”鍾老四打斷他道,“每兵只帶五日份幹米,火兵帶少量醃肉,其他就只帶作戰的兵器。至於鎧甲,將各部火槍兵有鎖子甲的,一律取下給長矛兵,鐵甲都放在營中,普通火槍兵可以不着甲。各兵身上多帶一些子藥,萬一突襲不成,咱們順着山地交替掩護撤退,山地中馬兵難以施展,以咱們的火力,流寇無法合圍咱們。”
一羣人神色怪異,盯着地圖轉動腦袋,登州鎮起家時以戚家軍爲藍,當年戚家軍一夜奔襲一百一十里山路的經典一戰是武學的必修戰例,聽課的時候熱血沸騰,但真到自己這裡的時候,總會覺得風險很大,因爲要放棄所有的重火力和補給,就像一次賭博。
好一會後,陳新轉頭看着齙牙淡淡問道:“山地中有沒有流寇紮營?”
齙牙回憶一下道:“一般沒有,夏天蚊蟲多,沒人願意在山林裡面過夜,能到平野的時候都在平野過。”
“紫金樑北面的山林能否行軍?”
齙牙叫過自己的伴當,兩人一起商議了幾句,回憶那一帶山林的地形,片刻後齙牙才道:“可以行軍,那一片山地是一串山丘組成的,後面有一個連續的山溝,那裡面樹木不多,行軍相對容易,能順着山溝到達紫金樑北面。最後攻擊的時候需要穿過南坡的樹林,那裡面也不茂密,不過對長矛兵有些難度。”
陳新盯着那個位置,眼中神采連連,似乎正在下決心,他還是問道:“一般與山地之間有沒有伏路軍?”
“有的,我就當過一次,沒有其他方向的認真,大多都要睡覺。”
陳新轉向作戰參謀,“中間有幾條河流?晚間能否涉渡?”
“大小河流六條,都標註過涉渡點。”
“那好。”陳新一巴掌拍下去,看着衆人道:“還有沒有問題?”
衆人一起搖頭,他們知道陳新已經下定決心,臉帶興奮之色,這個突襲計劃膽大又具有成功可能性,想着以三千多人突襲百里外的七八萬流寇,讓這羣軍官都心跳加速。
陳新等了片刻,見沒有人再反對,便對他們道:“機會難得,好不容易確定了流寇的位置,官決定要冒這個險。咱們要幹就幹最強的,就挑那紫金樑,用鍾財生副營官的方案。中軍部立即派塘馬聯絡川軍馬祥麟、鄧玘部,只請他們往修武北面夾擊流寇,不要說咱們的計劃,萬一突襲失敗,好歹他們能來幫些忙。命令耿仲明部往西急行,趕到輝縣西北方向,隨便找一處寨子,做出搶糧的姿態,驅逐附近流寇哨馬。各參謀立即開始制定具體作戰計劃,各部主官回營開始準備,簡報暫時只傳達到百總,天黑出發前才向士兵傳達,從現在開始,所有士兵不得離營,做到隨時可以出擊。入夜後我大軍沿太行山南麓邊緣急行軍,這次要讓流寇看看真正的強軍是什麼模樣。”
衆將一同站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