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沒有生氣,他反而哈哈大笑:“看來這草案上所有的條款,兩位愛卿都是反對的,這樣吧,咱們逐條看看,到底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正。”
“陛下,這第一條,消除各階層的身份界限,必然撼動士林根本利益,士林至死也不會認同,以士林在大明政壇的力量,陛下絕對無法推行。”
“黃愛卿所言,對錯各半,士林團結起來,維護自身的利益不假,但他們還不到大明人口的半成,實力也不會大到哪裡去。”
“陛下,有聖人在側,士林的力量,絕對超出所有人的想想。”李春燁雖然有些崇拜朱由檢,但朱由檢如此胡鬧,他不能不提醒一下。
“李愛卿,士林力量的強大,是因爲其它階層沒有覺醒,沒有團結起來,又遭到士林的打壓,”朱由檢呷口茶,“當年陝西民變,怎麼不見士林吭聲?建奴在關外作亂,怎麼不見士林出頭?”
“陛下……”
朱由檢見兩人語塞,“不錯,士林是大明朝廷和地方政權的中流砥柱,但士林的眼中,只有他們的集團利益,完全沒有朝廷和國家,如果每個階層都想他們這樣,完全想着自己的利益,如果農民只想着少交糧食,工商業主之想着逃避稅款,士兵只想着不受傷,那簡直是大明的不幸。”
“陛下的意思是……”
“比如朕,如果只想着吃喝玩樂,無限制擴大皇莊,蒐集天下錢財於內帑,網羅天下美女盡藏於後宮,朕整天躲在後宮造人,你們又該罵朕是昏君了吧?”
“臣不敢!”
“臣不敢!”
“別說這些沒用的,”朱由檢擺擺手,“朕宣揚國民平等,也就是消除各個階層的對立,比如,一個普通的百姓,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參加科舉,加入士林,也可以通過經商,成爲工商業主,要是身子允許,他也可以參加軍隊,成爲大明守土開疆的將士。”
“陛下……”
李春燁還是不依:“可是,陛下宣揚國民平等,實際上就是消除了士林的特權,士林要是作梗,陛下如何應對?”
“對於過分考慮本階層利益的人員,朕自然是以打壓爲主,不瞞兩位愛卿,在本次改革以後,朕會視官員的態度,再來一次政治改革。”
“政治改革?”兩人都是驚疑不定。
“也就是人事調整,對整個大明的影響,卻是不大。”朱由檢本來想說,政治改革對大明今後的政局,影響深遠,甚至能改變國體,但他現在的目標,還是這份改革草案,也不想節外生枝。
“可是,這跪拜之禮,已經延續了千年……”
“好吧,廢除跪禮的事,暫時就別討論了,以後再說。”
李春燁拱拱手,“陛下,趁還有一個建議,就在‘國民平等’的前面,加上‘皇帝除外’。”
“嗯?”朱由檢本來不想皇帝特殊化,但考慮到漢人大都不信宗教,信仰皇帝也好,反正皇帝遲早只會作爲國家的象徵,就像國旗,“朕就依卿家所奏,這第一條,兩位愛卿不會再反對了吧?”
“陛下,
那我們再議第二條,鼓勵工商,必然影響農人耕作的興致,再說,徵收工商稅,工商業主就會不幹了,而且,他們的背後,就是……”黃立極拱拱手。
“黃愛卿是說東林黨吧?”說到東林黨,朱由檢心中就來氣,“他們是士林中一個特殊的羣體,連士林,朕都要破除他們的階層利益,何況是東林黨?他們再有阻撓,朕不介意解散東林書院,讓他們成爲無根之水、無水之魚!”
“陛下,工商業主,自身也會反對。”
“他們自身發不出強烈的聲音,和農民差不多,再說,朕已經給了他們平等的權利,只要他們正常納稅,朕會保護他們合法的利益,他們要是不願從事工商業,朕也給他們機會,當農民、當士兵,他們願意嗎?”
……
“陛下,廢除宗人府,解禁宗族子弟,這一條無論如何,不能實施!”
“黃愛卿的擔心是什麼?有話只管直說。”
“當年成祖歷下這條規矩,就是預防宗族謀反,宗族地位正統,在百姓中威望極高,一旦他們謀反作亂,從者不計其數。”
“宗族謀反,朕自有長久之法,此事說來話長,今天就不討論了,朕問兩位愛卿,現在大明的宗室,一共有多少人口?”
“根據宗人府的人口統計,應該超過十萬。”
“超過十萬,這只是宗室直接的人口數量,如果加上他們的親戚、管家奴僕的親戚,這個數字怕是大得驚人,”朱由檢苦笑着搖頭:“他們佔據大量的良田,卻從不納稅,如果大明長治久安,他們的人數,遲早會達到百萬、千萬,那大明的良田,不是被按他們佔盡嗎?那時,朝廷又何來糧食?”
“陛下……”
“兩位愛卿,每個朝代,最後都會被更替,這中間,究竟是什麼原因?”
“百姓無糧可食,紛紛揭竿起義!”
“對,就像前幾年的陝西民變,如果不是及時安撫鎮壓,很可能就是燃燒大明的最後一把大火,兩位愛卿想想,百姓爲什麼無糧可食?他們的土地,到底去了哪兒?”
“陛下是說,耕地被大戶兼併了?”
“耕地是被大戶兼併了,而宗室,就是最大的大戶!”
“陛下,即使解散宗室,百姓還是無糧可食,而且,他們可能將朝廷的賦稅,轉嫁到種地的百姓頭上。”
“對於失去土地的百姓,在這份改革草案中,朕給了他們兩個出路,一是移民關外,二是發展工商業,吸納無地可種的農民。”
“陛下,原來北伐戰爭,還有這等好處?”李春燁都懷疑,朱由檢在北伐之前,也許就想到了這一點。
“這也是朕不惜一切代價,親自北伐的原因,”朱由檢緩和了語氣,“話說回來,大明人口衆多,糧食纔是根本,如果朝廷不能徵收足夠的糧食,那各地的官員,還有軍士,他們吃什麼?此外,陝西的民變,如果當時朝廷有餘糧,在陝西連續大旱的緊要關頭,朝廷能夠賑災,也許這場民變,根本就不會發生。”
“陛下,臣還有一點疑問。”
“黃愛卿有話,不必吞吞吐吐,今天只是私人問詢。”
“陛下,這糧食問題解決了,無地的百姓也有了出路,可是宗室子弟的出路,到底在哪?”
“這些宗族子弟,大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不讓他們爲大明建功立業,實在是浪費,”朱由檢定個調子,“他們可以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或者務農,或者經商,或者從軍,或者投身士林,只要他們喜歡,他們可以從事一切他們喜歡的工作。”
“陛下,宗室子弟一旦出籠,社會上可能就不太平靜了。”
“黃愛卿的擔心,主要有兩點:一是宗室踐踏大明的律法,肆意破壞社會秩序;二是宗室拉幫結派,危害朝廷,是吧?”
黃立極點頭,朱由檢的話,已經說到他的心裡了,“陛下,臣正是有這些擔心。”
“關於宗室危害朝廷的事,朕已有定奪,以後再說,兩位不必擔心,”朱由檢預感到,今天與兩位臣子的大戰,就要結束了,“至於宗室踐踏大明律法的事,今天還少嗎?不要說侵佔百姓良田、商人利益的事,如果他們看中誰家的女子,誰又能拒絕?”
“……”
“相反,廢除宗人府之後,宗室作爲一個特殊的階層,已經不復存在了,他們的特權,肯定會逐漸下降,”朱由檢異常輕鬆起來,“在這次改革之後,所有土地的主人,都要繳納農業稅,所有的工商業主,都要繳納工商稅,這些律法,對宗室子弟也是一種限制----他們必須在大明的律法範圍內從事活動。”
黃立極與李春燁都是點頭,大明的這些困境,到了朱由檢的手中,都能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也許,他真的是大明的中興之主。
作爲兵部尚書,李春燁還有一點擔心,但他懷疑,朱由檢已經有了對策,“陛下,廢除府兵制,那原來的府兵,究竟如何處置?”
“李愛卿,依你看,這些府兵將如何處置?這個問題,已經不能再推了,陝西民變的時候,許多府兵因爲無糧可食,也是加入暴#亂,現在各地的府兵,隨時可能爆發出一場葬送大明的動亂,作爲兵部尚書,李愛卿將如何應對?”
“陛下,這些府兵,平時沒有訓練,打仗沒有戰鬥力,他們幾乎完全失去了手中的土地,生存都是問題,朝廷還欠着他們大量的軍餉……”
“李愛卿,這些現狀,朕都知道,朕是問愛卿,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難道非要等到下一次民變軍變,讓這些大明的軍人,成爲反對朝廷的急先鋒?”
“陛下,臣無能……”
“不是愛卿無能,是愛卿跳不出歷史的圈子。”朱由檢的眼中,李春燁是個本分的兵部尚書,但他缺少輾轉騰挪的能力。
“歷史的圈子?”
“就是愛卿對待問題,總是從歷史中尋找答案,其實這些問題,不能孤立地看待,他們的根源,就是府兵制。”
“陛下要廢除府兵制,實行募兵制,這一點臣懂,但是,臣不能解決這些府兵的出路,而且朝廷所欠的軍餉,臣也是無法向士兵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