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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臣也是被逼無奈,睿妃娘娘……”豐寶嵐吃了啞巴虧,睿妃不僅拿那回沐浴之事威脅他,還拿意欲刺殺皇帝威脅他,他看她那時情緒不穩,怕她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纔不得已之下應允了她。

“睿妃怎麼了?”

“娘娘……臣看娘娘那會兒脾氣急躁,怕她對龍體不利,因此出了下策……”

“是麼?”皇帝目光凌厲,猶似不信。

“陛下聖明!臣一片忠心日月可表,臣,真是不得已而爲之。”

“別無他因?”

“別無他因!”

皇帝瞪他片刻,才重重一哼讓他起來,“你小子好狗運!這事兒過去了,朕也懶得追究,倘若還有下一回,朕就砍了你的頭!”

豐寶嵐逃過一劫,長吁一口氣站了起來,擡手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還不把經過細細招來!”

豐寶嵐聞言,更是苦了一張臉,還以爲表哥拿到了證據,不想是在誘供哩。他也着實窩囊,一見表哥就犯慫,明明天衣無縫的計劃……

“唉,臣那會兒讓兩人假裝粗使丫頭進了府衙,待娘娘脫了身,便讓娘娘頂了其中一丫頭身份,那丫頭又易容成另一人,還有一人趁亂離開便……”

此時萬福引着沈寧進來了,皇帝不冷不熱地瞟她一眼,“盞茶不到,愛妃就來了。”

沈寧看看東聿衡,又看了看豐寶嵐,直覺事有蹊蹺,微微一笑道:“臣妾參見萬歲。”

嘿!這一求人態度就極好。東聿衡似笑非笑地擡了擡手,“起來罷,朕正要聽豐寶嵐講怎麼幫愛妃逃跑,愛妃便來了。”

沈寧聞言一驚,立刻道:“是我威脅他的,跟他沒有關係!”

“愛妃拿什麼威脅他?”

沈寧怕這事讓君臣之間有隔閡,爽性招了,“我威脅寶爺說寶爺若不幫我,我就刺殺陛下。”

東聿衡的火氣蹭蹭上來了,“東沈氏!”

“陛下也該講點道理,您總不能還指望我那會兒諂媚討好罷?”

她還有理了?東聿衡氣得額突突地,瞪着她道:“朕一會再與你算帳!”

“這真的全是我的主意,陛下就請饒了寶爺罷。”

見她一肩攬下,豐寶嵐心有暖意,他對沈寧行了一禮,道:“娘娘重情重義,清嵐感激不盡,臣引狼入室使得吾皇險遭不測,理應受罰。陛下准許臣戴罪立功已是網開一面。”

戴罪立功?沈寧聽着這模棱兩可的話,眉頭皺了起來,又思及他之前類似臥底的身份,眼珠溜溜地轉了一圈,機靈地笑了起來,“我就說陛下與寶爺君臣情深,怎麼說罰就罰,陛下寬宏大量,寶爺萬不可辜負皇恩,好好贖罪纔是。”

二人一唱一和,皇帝好氣又好笑,“還不滾!”

豐寶嵐立即趁機“滾”了,沈寧叫住他,“此去一別不知再見之期,寶爺多多保重。”

豐寶嵐與沈寧對視一眼,恢復他特有的笑容,“娘娘也請珍重。”

目送豐寶嵐退了下去,沈寧偏頭瞅了皇帝一會,竟往他懷裡一鑽坐上他的大腿。

“嘿!無禮!”東聿衡挑高了眉,只是話是這麼說,手卻牢牢穩住了她的纖腰。

“說了不提以前的事。”沈寧蹭蹭他,“更不能生氣。”

“朕沒生氣。”

“那笑一笑。”沈寧伸手按着他的脣角,卻被他的鬍渣刺了手,“啊,扎手。”

“朕瞧瞧。”東聿衡頓時握了她的手輕揉起來。

“你怎麼不刮鬍子?”沈寧嘟噥。

“朕把龍鬚蓄起來不好麼?”

沈寧聞言,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好不好,你這麼年輕,留鬍子作什麼?”

大手颳了刮臉,“朕蓄起美髯豈不更威風凜凜?”

沈寧輕笑,“不要,”她湊近他,“親你都扎得慌。”她嘟了嘴在他下巴上印了一吻。

東聿衡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眼中帶着笑意,“言之……有理。”說罷他揚脣親上兩片紅脣。

二人笑鬧一陣,皇帝擁着她坐着,爲她撫平碎髮,問道:“你與清嵐是如何識得?”

“咦?”沈寧緊張一瞬,她知道東聿衡早晚要問,可沒想到他問得這麼突然。

“又或者,朕該先問你是如何自沈府逃脫,又爲何去了峑州?”墨瞳微眯,皇帝觀察着懷中人兒的細微表情。

“我……那日碰了大毛後手上起了疹子,到了夜裡愈發地多,我也以爲我活不長了,心中不害怕是假的,”沈寧低頭摩挲着他腰間玉佩,緩緩道來,“第二日待你走後不久,大毛就在我面前死了……可是這時我臂上的紅疹卻退了下去,想來是我運氣好身子骨好,總之我也不知爲何,花疹就消褪了,可我那時已心灰意冷,又覺着我即便說自己沒事,你們也不信的,與其難逃一死,還不如趁機逃跑。”

東聿衡說不出責備的話來,他無情遺棄她的事怕是她心中的傷,他只沙啞地道:“你可知朕……”看着低垂的腦袋,他欲言又止,旋即又問道,“爲何去了峑州?”

“我……”沈寧不知道東聿衡知不知道福禍獸的事,試探地說道,“只是找了個風景好又離長陽遠的地方……”

東聿衡將她的翹臀拍了一計,瞪她一眼,“還敢欺君!你是否刻意接近豐寶嵐,是否爲了一塊黑色福禍獸玉佩?”

沈寧傻笑,“我刻意接近豐寶嵐是真,可我要一塊黑色福禍獸玉佩作甚?”

“不要花言巧語,當初你去找那何生,怕是也看中了他蒐集的家族氏騰。”東聿衡緊緊盯着她,“那會兒你怕是還不知道福禍獸是哪家的,才千方百計想打探出來,是麼?”

沈寧不料他連這事兒也聯繫了起來,心中暗道不妙。看他篤定的模樣,油嘴滑舌恐怕是過不了關了。

“朕且問你,你既不知福禍獸,又在何處見了一塊黑玉神獸?”

東聿衡步步緊逼,沈寧擡起無辜的大眼,咬了咬脣顯得可憐兮兮,“能不說麼?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是陛下說的麼?”

這小蹄子,何時學會了這一招?東聿衡只覺身子一酥,差點兒就着了她的道。

“從實招來,朕不怪罪便是。”

沈寧搖搖頭,“咱們好不容易纔和好,我可不願因爲這些過去的事兒又惹兩人不快。反正我發誓,沒什麼要緊的便是了。”

“閉嘴!”東聿衡突地怒喝。

沈寧嚇了一跳。

“你這口無遮攔的少給朕發些亂七八糟的誓!那回馬車中你分明是騙朕的,還敢指天發誓說若是騙朕就天打雷劈!你是吃了熊心豹膽麼?”東聿衡厲聲喝道。思及她發的誓言他就眉頭緊皺,爲了騙他竟然發毒誓!是她太不知分寸還是那背後的秘密比天還大?

可不論是哪種,都讓他無法釋懷。

“我……”沈寧爲難地蹙了秀眉,她沒辦法死撐着說她沒有騙他,又不能承認他的猜測是對的。可是她又怎麼能告訴他實情?子祺不惜毒殺溫士伯也要保住她的秘密,就表明她的身份是絕不能在這個朝代透露的。神或妖,仙或鬼,都在一念之間。如今她好不容易纔得了一絲安定,又怎麼能輕易破壞?

她的神態已讓東聿衡確信幾分,見她似有難色,他放柔了語氣,“寧兒,當初你防備朕說了謊話,朕不怪你,爲何你至今還有所隱瞞?”

沈寧咬了咬牙,道:“那是我在夢中見到的。”

皇帝皺眉不語。

“真的,自從懂事起,我便老夢中自己手裡拿一塊黑玉神獸的玉佩,可我又不知道這神獸究竟是哪家的守護神,等見到了六公主身上的帕子,我才知道這是豐家的神獸。我只知道它對我很重要,我想得到它,因此才……”

皇帝依舊不說話,似是在衡量她話中真假。

沈寧推推他,“你不信麼?你不信的話,那你自己說我在哪裡見到那塊黑玉獸的?又要來做什麼?”

“朕問你你反而問起朕來了。”

“我說了你又不信,就知道你不信我纔不說的……”

“你夢見拿着福禍獸作了什麼?”

“就是拿着它,白光一片……”然後就到了這裡。

莊生曉夢迷蝴蝶。沈寧的眼中閃過一絲惆悵。

東聿衡再看她半晌,才道:“朕故且信了你,往後若是發現你欺君,決不輕饒。”

“知道了。”沈寧鑽進他的懷裡,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在惠州行宮過了一夜,沈寧自行宮的龍牀中緩緩醒來,帶着慵懶的笑緩緩睜開眼睛,卻發現東聿衡竟還側躺在牀上,勾着脣注視着她。

雖稀奇他這會兒還在牀上,但無法否認她一睜眼便見着了他讓她更加愉悅,她無聲地戳戳他,眯着笑眼兒看着他。

二人對視許久,東聿衡才緩緩開口,“寧兒睡態極有福相。”即恬靜又滿足的模樣兒讓他移不開目光。

“幸好沒有流哈喇子。”沈寧湊向他,“咱們陛下今個兒怎地這般清閒?”

“朕今日要去慧山的遇龍寺燒香,也一併帶你去透透氣。”遇龍寺是兩百年的古剎,傳聞人傑地靈,極有仙氣,幾朝皇帝都曾專程上山燒香。

沈寧兩眼放光,一骨碌爬了起來,“要出去玩兒?怎麼不早說!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皇帝失笑,“瞅瞅你這樣兒,猴兒似的!”他就尋思着十幾日車馬勞頓,她早該坐不住了,誰知她一直乖乖巧巧地待着,從不多提一句,原以爲她是轉了性子,今日看來是識大體自個兒忍着的。

沈寧開心地下了牀,她前後加起來已有幾個月沒好好出門玩兒,身子早就快生鏽了。她一面叫人端水進來洗漱,一面又蹦蹦跳跳到了牀邊與東聿衡商量,“我也騎馬好麼?”不等他回答,她又撒嬌地道,“好麼好麼?”

瞧這俏生生的樣兒,哪裡像個出嫁的婦人,怕是妙齡小姐也沒她這麼愛玩愛鬧的。

皇帝故意摸了摸下巴,“這成何體統?”

沈寧見狀有戲,蹭進他的懷裡軟磨硬磨。

“回來再準你騎馬。”皇帝受不住鬆了口。

她高興地露出大大的笑臉,擡頭親他一口,“你最好了!”

她轉而叫在屏風後頭不敢進來的奴婢進來洗漱,東聿衡也下了牀,看着她的背影寵愛地搖了搖頭,這記吃不記打的婦人。

帝妃一行浩浩蕩蕩地進了遇龍寺,皇帝率皇長子、慎親王連同文武大臣在遇龍寺主殿大佛燒香。相比現代的拜佛進香,這時的規矩繁複莊嚴,沈寧在殿外候着都覺着累。

真的有神仙麼?沈寧看向威嚴慈悲的如來大佛,她曾在初來不久,虔誠地拜遍了雲州周圍大大小小的神仙,甚至連土地神竈神也不放過,但沒有一個神仙迴應她的呼喚。可是那將她帶到這個朝代的神秘力量又作何解釋,宇宙亂流麼?

正在沈寧出神之際,東聿衡讓她上前,引見了遇龍寺的主持和尚慧空大師。

沈寧見是一慈眉善目的長老,躬身道了聲好。

老和尚深深一禮,而後請二人禪房用齋飯,待準備第二場佛事進香。

皇帝應允,大師親自引路。帝妃前先,衆臣跟在身後。行至東廂靜房,東聿衡道:“慧空大師,朕有一事請教。”

“阿彌陀佛,陛下請講,貧僧自當知無不言。”

東聿衡道:“倘若一人不知利害胡亂發了毒誓,不知該如何破解?”

沈寧正沿途賞景,錯愕一瞬,轉過頭來。

慧空大師也是一愣,他竟不知世上竟有蠢人敢亂髮毒誓,莫非不怕天譴麼?可聽皇帝問得這般鄭重其事,莫非是親近之人?

他斟酌一番,回道:“指天發誓自有天道,此人既有此罪孽,貧僧以爲當潛心與佛懺悔告罪,懇求我佛慈悲。又或佈施寺廟,捐些油錢,請我佛弟子唸經文乞願消噩。”他頓一頓,“不知此人是何毒願?”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東聿衡瞪着沈寧,說得咬牙切齒。

沈寧縮了縮脖子,這不是順口就說了……誰知道會有今日這場景。

慧空和尚見帝妃二人情態,心中猜測莫非那發毒誓之人正是睿妃娘娘?

“不瞞大師,那人正是朕這愚妃。如今覆水難收,還請大師想出法子爲睿妃消災。”

“阿彌陀佛,貧僧自當盡力而爲。娘娘出身富貴,前世定有福報,且身側有陛下真龍相護,應能化險爲夷。不過老納還是奉勸一句,但凡雷雨天氣,娘娘還是不要出門爲上。”

“你可是聽明白了?”東聿衡轉頭冷冷道。

沈寧知他惱怒,乖巧地點點頭。

“往後話到嘴邊留三分,切莫讓朕再聽見你的胡言亂語!”皇帝猶不解氣地斥道。

慧空和尚雖是世外之人,也能聽出天子雖怒,卻也是疼愛甚重,想來這睿妃深得君心。

東聿衡教訓了她,轉頭又平和地對慧空道:“大師,那末便照你方纔所言,朕這就讓人去捐油錢,受累再作一場佛事,睿妃點一盞長命燈,還勞大師領弟子每日爲睿妃乞願。”

“是。”慧空和尚躬身領命。

行至禪房,早有小和尚捧着食盒靜待一旁,等萬福一一驗過,素齋上桌,帝妃二人面前皆是粗糧素食。按理沈寧要服侍了皇帝纔可用飯,皇帝將衆人揮退,讓其一同入席用膳,“齋飯要用完,不可剩下。”他淡淡交待道。

沈寧點了點頭,見有開胃小菜,拿了筷子夾了一口,誰知剛吃進嘴裡,一張臉立刻皺得跟苦瓜似的。

魚腥草……居然是魚腥草……怎麼會有人喜歡吃這種東西……沈寧費了十分力氣勉強嚥下去,胃裡頓時翻江倒海,再三犯嘔。這世上什麼苦瓜香菜洋蔥大蒜她都不怕,她就怕這要命的魚腥草。

沈寧趕緊吃了兩口饅頭,又喝下一杯熱茶,猶覺腥氣在口中不散,她直盯着那盤不大不小的涼拌魚腥草犯了難。

默默吃了一半,她終於忍不住,擡頭看向東聿衡,涎着笑開了口,“聿衡,我看你的涼拌菜都快吃完了,不如我這碟也給你吃好不好?”

東聿衡睨了她一眼,“不必。”說罷他又埋頭吃他的素齋。

沈寧沒法子,只好使出女人的殺手鐗,放軟了聲調對他道:“聿衡,這魚腥草味兒太大,我吃不下去,你幫我吃了罷--”

皇帝再次擡眼看她,沈寧立刻做可愛狀,“你最好了,幫我吃了罷,好不好,好不好?”

原本東聿衡還有餘怒,被她這麼一攪和着實繃不住了,他沒好氣地道:“拿過來罷。”

沈寧立刻笑靨如花,樂陶陶地捧着那碟魚腥草送到他面前,“好人,你是天下第一大的好人。”說罷她支着他的臂膀想了一想,“你有沒有不愛吃的,我幫你吃了好不?”

皇帝夾了一筷子魚腥草吃了,喝了口茶才雲淡風清地道:“朕也不愛吃這魚腥草。”

沈寧眨了眨眼,臉上笑容緩緩擴大,她不由傾身,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大大親了一口。

“胡鬧,佛門清靜之地。”東聿衡偏頭輕喝。

“我佛看有情人定也十分歡喜。”沈寧笑眼璀璨。

皇帝一愣,與她對視片刻,清咳一聲,“趕緊用齋。”

沈寧歡樂應聲,東聿衡凝視她的身影,眼中雖有無奈,卻有更多地寵溺與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再次抱歉,五千送上!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