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濤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裡間,一眼便看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兒正躺在牀上,頓時,淚水模糊了眼眶。
令他想到心都痛了的人兒啊終於……終於見到她了他撲了過去,猛地抓住她的手,同時,另一隻手輕輕撫上她蒼白的面容。
她……清減了啊
“貞兒……貞兒……是我啊我來看你了,你醒醒啊”他輕聲地叫喚着,聲音哽咽,但卻那麼輕柔,如同情人間的耳語,在她的耳邊輕輕傾訴着。
然而,那個沉靜的女子,靜靜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眼簾微闔,也不知是睡是醒。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若有若無的呼吸,顯示出她仍然還活着,幾乎就要讓人以爲躺在那裡的不過是一句屍體罷了。
載濤最初的激動過後,立刻便發現了她的異樣,頓時心中一涼。
而跟在他身後進來的載洵,卻驀地在牀邊頓下了腳步。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能用什麼身份去接近她呢?只能眼睜睜看着載濤親暱地與她耳鬢私語,咬緊了牙關,握緊了雙拳。
不過前後腳的工夫,光緒和載灃也進來了,頓時這小小的屋子裡同時容納了四個大活人,原本冷冷清清、了無人氣的氣氛爲之一變,變得多了幾分熱絡。
載濤擡起頭來,臉上、眼中全是驚恐,看着光緒問道:“皇上,貞兒她……”
聽到載濤如此親密地叫着她的名字,光緒不由得心中一痛。刻意忽略了內心的感受,他淡然說道:“太醫已經診治過了,她不過是落水之後受到了驚嚇,再加上原本身子就沒大好,泡在水裡受了點涼,所以有些渾渾噩噩,休息一下,服點藥就沒事了。”
載濤聽了,心內於是稍安。再次將眼神挪回婉貞的臉上,便癡癡地再也移不開了。
光緒同樣凝視着婉貞,眼光順着她的身子滑到兩人交握的雙手上,頓時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讓他在一瞬間蒼白了面容。幸而此刻,幾乎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婉貞身上,沒有人發現他的異樣。
努力想要忽視那緊握的兩隻手,然而那礙眼的一幕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從眼前消失,即使移開了眼神也無法阻止它浮現在眼前。閉上眼,卻全是婉貞的音容笑貌,嬌俏、溫柔、美麗、恬淡,然而全都屬於那個男人,那個現在正握着她的手的男人猛地睜開眼,他終於發現,自己真的無法忍受即使啊,明知她是屬於別人的,但至少不要在他面前,表現出他們的親密。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猛地上前兩步,他來到婉貞和載濤身邊,盡力壓制着澎湃的心潮,平靜地說道:“好了,不要打攪她的休息了,出去說話吧。”
載濤知道,這裡不是他可以放肆的地方,久別的重逢也不該在這樣的環境下進行。可是他真的捨不得啊捨不得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許久的離別只換來這短短的相處,下次再見面又會是何年何月?
見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光緒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載灃收拾心神,深深吸了口氣,上前兩步,輕輕拍了拍載濤的肩膀,勸道:“老七,皇上說得對,婉貞身子不好,我們都聚在這裡對她也沒什麼益處。都先出去吧,有皇上在這裡,她會沒事的。”
載濤這才戀戀不捨地,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她的身上把眼光移開,看向光緒。
“皇上……貞兒她……就拜託您了”他顫抖着說,心如刀絞。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將這個心愛的人兒託付給他人如果可能的話,他多想能夠親自守在她的身旁,爲她擋去一切風風雨雨,讓她一輩子都平平安安只可惜,天意弄人……
光緒與他一般的心思,又怎能體會不到他的心情,聞言鄭重地點了點頭,看向婉貞的眼神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掩飾,恢復了那一貫的專注和溫柔。
“放心……有朕在,就算豁出性命,也絕不會讓她有半點閃失”斬釘截鐵的誓言,也是他痛定思痛的悔過。如今她變成這樣,是他的錯。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法挽回,那麼至少,他會用生命來保護她,以後不再受同樣的折磨。
他的溫柔、他的凝視、他的誓言,如今一門心思都專注在婉貞身上的載濤和載洵全都沒有發現。然而載灃卻在一旁聽到了、看到了,頓時心中一驚,再看看皇帝如今的模樣,立刻呆若木雞。
原來……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啊
載濤強忍着想要永遠跟她在一起的渴望,輕輕放開了她的手,溫柔地放進棉被裡。最後戀戀地看了她一眼,他站了起來,用全部的力量控制着自己,挪開了步伐。
然而,就在此刻,原本一動不動、靜靜躺着的婉貞,忽然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眸。
“婉貞”
“貞兒”
幾聲驚喜交加的聲音不約而同響起,剛剛離開了牀邊的幾人又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回去,尤以光緒和載濤最爲快速,載洵和載灃慢了一步,況且身份尷尬,只得站得稍遠一些。
“婉貞,你醒了麼?”光緒急切地問道。
“貞兒,快睜開眼睛啊”載濤更是懇求着。
婉貞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眼皮重得像灌滿了鉛,說實話,真的不想睜開的。然而熟悉的聲音迴響在耳邊,還有久未聽聞的另一把嗓音,是誰?屬於誰的?明明那麼熟悉,卻偏偏想不起來?
於是,她努力睜開了眼睛,眼前由模糊變得漸漸清晰,一張張關切的面容也一一出現在她的眼裡。
“婉貞……”光緒見她醒來,頓時把什麼規矩、道理都忘到了一邊,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眼中泛起了淚花,“你終於醒了”
載濤則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幸福給徹底擊暈了婉貞醒了他的婉貞醒了終於沒事了載洵立在二人身後,身子微微顫抖着,多想像他們那樣毫無顧慮表現出心中的想念和激動,然而此時此地,他卻動彈不得,只能呆立在此處,全心全意地關注着她,稍解思念之情。
載灃輕輕走到他的身邊,悄無聲息地拍了拍他的肩,遞過去一個安慰的眼神。他微微錯愕,隨即心中一輕,似乎不那麼沉重了,於是向這位五哥感激地點點頭。
婉貞的腦子裡還有些眩暈,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那幾張面孔都屬於誰也才真正進入她的腦海。她驀地睜大了眼,看向原本決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幾人,訝然問道:“爺、五爺、六爺,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載濤激動地向她的手拉去,光緒驀然發現自己行爲的錯失,急忙放開了手。他的手剛剛放開,載濤的手便握了過來,恰好錯開,並沒有碰上。他不由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放開手的那一剎那,他卻覺得心底突然空了一塊,像是缺失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載濤卻沒空去管別人的心思,只是凝視着婉貞,顫着聲音說道:“我聽說你病了,着急得不行,所以便求了五哥帶我進來見見你……你感覺怎麼樣?好些了沒有?”
婉貞不由一愣,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感動,又有些微微的酸澀,看着他,點了點頭:“我……沒事,爺。你怎能爲了我,做出這麼危險的事呢?萬一被發現了可怎麼辦?”
載濤卻渾不在意地笑着,心滿意足:“只要能見到你,冒點兒險又算什麼呢?”他眷戀的眼神看着她,滿滿的全是愛意。
“……婉貞,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朕再去找太醫來瞧瞧?”光緒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插進他們中間問道。
看着他不輸給載濤的關切的眼神,婉貞柔柔地笑了笑,說道:“不打緊的,皇上,我感覺一切都好,就不用麻煩太醫了。”
光緒有些愣愣地看着她,怎麼好像覺得原來的婉貞又回來了呢?不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眼眸,不再有那些灰心喪氣的感覺,現在的她呈現在人前的,雖然虛弱依舊,卻似乎又恢復了生機。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現在並不是追究的時候。他定了定神,看了看兄弟三人,說道:“你雖然醒了,還是要多多休息才行。睡會兒吧,朕一會兒叫人端藥上來,我們就先出去了。”
婉貞點了點頭。她如今其實並不如嘴裡所說的那般輕鬆,確實有些想休息了。
事關婉貞的康健,載濤等人自然不會耽誤。況且,能夠親眼見到她,親耳聽到她再叫一聲“爺”,已經很是滿足了。貪得無厭是會遭天打雷劈的,他們不怕,但卻不容她受到任何傷害。
幾人於是出去了,婉貞也疲累地重新閉上了眼睛。
事實上,當玉墜入水中的一霎那,她確實曾經萬念俱灰,幾乎就想要一死了之。跳入水中,不顧自己水性不熟的事實,與其說是想要追回古玉,但又何嘗不是想自我了斷呢?
既然回不去了,不如死了算了吧……
但終究是沒死成,終究是被人救了上來。她落水之後,很快便昏昏噩噩,並不清楚詳細的經過。然而可以確定的是,在她以爲自己就要死了的那一瞬間,那雙有力的臂膀抱緊了她,彷彿永不放棄的誓言,救贖了她的身,也救贖了她的靈魂。從那一刻起,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上岸之後,她在半昏半醒之間,其實還是有些意識的。知道有人在身邊來來去去,知道有人一直緊緊抓着她的手不曾放開,漸漸的,心中那塊因爲古玉而空白的田地,被慢慢填充了起來。知道有人在掛念着自己,於是,緊閉的心房緩緩打開。
是啊,就算再也回不去現代,她還有着他們不是嗎?爲了自己而不顧自身的安危,在她睜眼的一霎那,所見到的那幾張面容,帶給她怎樣的安慰和鼓勵,撫慰了她那顆孤寂而絕望的心,他們不會知道但,因爲有他們在,所以還不是放棄生命的時候,不是嗎?
她會活着,會努力好好活下去,這,也是遠在二十一世紀的親人們所盼望的事情,不是麼?
止不住的淚珠從眼角落下,她無聲地啜泣着。
今後,她……就是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