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英在鍾德全的引領下,快步走進內室。一見光緒與婉貞,便立刻行了個禮,嘴裡說着:“奴才叩見皇上,給福晉請安。”
光緒急忙伸手虛擡,道:“李諳達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婉貞也道:“不敢當,李公公快請起。”
李蓮英倒也不矯情,聞言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歪在牀上的婉貞,笑道:“方纔老佛爺還唸叨着不知福晉的身子骨如何了,如今奴才一看,竟是已經大好了呢真是可喜可賀”
婉貞忙笑道:“託老佛爺和皇上的洪福,總算是沒事了。請李公公代婉貞謝過老佛爺的關心,等婉貞可以下牀了,一定親自前去拜謝她老人家。”
李蓮英一張老臉笑開了花,連聲道:“福晉的孝心,奴才一定帶到。不過老佛爺也說了,您的身子骨未大好之前,還是好生將養的好,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太操心了,也不用急着去向她請安。”說完側了側身子,讓身後兩個小太監走上前來,然後接着說道,“這些都是老佛爺派人特意尋來,給福晉補身子用的。老佛爺說了,希望福晉能夠早日康復,然後給皇上添上幾位阿哥、格格,那便是天下最好的事了”
婉貞聽了這話,笑容不由一僵,但立刻就醒覺過來,若無其事地笑道:“請李公公代婉貞回老佛爺,婉貞記住了。”
李蓮英滿意地一笑。
而光緒卻從方纔起便一言不吭。
李蓮英的話不但隻字不提慈禧曾經暈厥的事情,而且一言一語無不透露出一個信息——慈禧現在好着呢,至少,已經醒過來了,不然也不會派他來賜下這許多東西。也就是說,他跟載灃他們白高興了半天,卻全都是白費心機
心中涌起一股濃重的不甘,還有一股深深的失望,但這些年他心思慢慢深沉了,面上竟然也是紋絲不動,此時聽李蓮英與婉貞的對話告一段落,微微笑道:“皇爸爸如此關心朕和婉貞,真是令朕感激涕零。對了,李諳達,昨兒個朕去給皇爸爸請安,怎的卻沒能得皇爸爸召見?不知今日皇爸爸可有空?”
說到底,他仍是不甘心,仍是想要試探試探。
李蓮英眯縫着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神色來,和聲細語地說道:“萬歲爺果然孝心。不過如今婉貞福晉的身子纔剛好些,老佛爺說了,您就專心留在這兒陪着她吧,樂壽堂那邊兒,不用親身前去,有什麼話讓奴才們捎過去就行了。”
光緒不動聲色,只是皺了皺眉頭道:“李諳達,這次婉貞出事兒,您也是知道的,事有蹊蹺。不過如今原因已經查明瞭,卻是有些棘手,事關皇爸爸的喜愛之人。朕知皇爸爸一向心善仁慈,便想着得趕緊報告她老人家知道,免得她老人家再受旁人的迷惑,被人矇蔽。若是再遲些時候,讓那心存不軌之人從中做了挑撥,怕是……”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若是慈禧真的無恙,就沒理由拒絕這個要求。
李蓮英卻仍舊一副笑呵呵的臉,說道:“萬歲爺的心意,奴才一定轉達給老佛爺。不過萬歲爺放心,若您是擔心鈺檸格格的話,那大可不必憂心了,老佛爺懿旨,方纔已經將鈺檸格格送出園子去了,不會再來煩擾您和福晉的。”
光緒和婉貞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慈禧居然將鈺檸趕出去了?
光緒訝然問道:“李諳達,鈺檸從小就與皇爸爸親厚,皇爸爸怎麼可能會把她趕出去呢?”
李蓮英嘆了口氣,道:“萬歲爺您也是知道的。老佛爺疼惜鈺檸格格,卻沒曾想她竟然會變得那麼頑劣不堪,還險些害了萬歲爺和福晉。老佛爺也覺着不能這麼下去了,一定要小示警戒才行,這纔將鈺檸格格送走。畢竟,萬歲爺您是天子,又豈容別人輕慢?這也虧了是鈺檸格格,若是換了別人,老佛爺還不定怎麼治他呢”
聽了話中的暗示,光緒不由有了短暫的沉默。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笑了笑說:“既然皇爸爸已經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朕也就放心了。有勞李諳達代朕稟明皇爸爸,這幾日因着要照顧婉貞,就不去向她老人家請安了。等婉貞好些,我們再一起過去叩謝皇爸爸的聖恩。”
打探不成,他果斷放棄,以免打草驚蛇。
李蓮英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縫,連聲道:“奴才記下了,萬歲爺請放心。”頓了頓又道,“那,奴才也不打攪了。老佛爺剛傳了幼蘭福晉覲見,奴才還得去準備準備,先告退了。”
光緒心中一沉。
居然能夠見外客了可見慈禧的病定是好了許多,看來……
他不由暗自可惜地嘆了一聲。
點了點頭,他道:“如此,就不耽誤李諳達的時間了,你去吧。”
“奴才遵旨。”李蓮英躬身說着,然後倒退着一步步走了出去。
光緒又看了看還捧着盒子的兩個小太監,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對鍾德全說道:“小鐘子,去把皇爸爸的賞賜收好。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千萬不可怠慢了”
鍾德全會意,趕緊領着兩個小太監向外走去。
光緒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婉貞,頓時嚇了一跳。
她原本就不紅潤的臉色,現在卻更加白了幾分。
他大吃一驚,趕緊在牀邊坐下,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婉貞,哪裡不舒服?”
婉貞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搖搖頭道:“沒事,皇上,我的身體沒事。不過……我想我們的麻煩大了”
光緒一雙眉毛這回真正地糾結在了一起,不解地問道:“何出此言?你若是擔心她送來的那些吃食,放心吧,我不會叫他們做來吃的。”
婉貞搖了搖頭,不知該怎麼說纔好。
她萬萬沒料到,慈禧竟然又開始打溥儀的主意了
原本,慈禧就是存了讓溥儀繼位的心思,所以對載灃夫婦刻意籠絡,榮寵無限。然而自從她把腦筋動到了自己頭上,便似乎歇了那番心思,一直都沒召見過幼蘭母子,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自己給皇帝生兒育女。
婉貞原以爲能夠這樣一直拖下去,但今天忽然聽到慈禧又開始召見幼蘭,頓時明白她終於是等不住了她見自己始終無所出,便重又起了讓溥儀繼承大統的心思
而一旦一切又回到原來的軌道,溥儀繼承了末代皇位,那她和光緒呢?是不是就不需要了?對於不需要的人,慈禧會使出什麼手段?
預想越是心驚,她的後背已經全被冷汗濡溼了,即使半躺在牀上,蓋着被子,也依然覺得寒氣徹骨。
但這番話卻是不能對光緒說的。慈禧對溥儀的小動作非常隱晦,幾乎全天下人都被她矇在鼓裡,若不是婉貞的靈魂來自一百年後,也斷然不會發現其中的蹊蹺。在這種情況下,她突然對光緒說,慈禧要殺了他,另外立兩歲的溥儀爲帝,誰會相信啊?
擡頭看了看光緒疑惑的眼神,她咬了咬牙,說道:“皇上難道還沒聽出來麼?老佛爺已經等不及了,她在催着臣妾趕緊生孩子呢”
光緒一愣,頓時心神一蕩,差點就脫口而出:“那就趕緊生一個吧。”
好在及時打住了。
然而內心裡,他終究無比渴望婉貞真的能夠爲他生兒育女啊
垂下眼簾,掩去那些不必要的心思,他淡淡地說:“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彆着急,反正咱們就用拖延戰術,一直拖下去好了,這種事情可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的,就算你不生,她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婉貞不由苦笑了一下——若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嘆了口氣,她道:“皇上,切不可小看了老佛爺。若是她失去了耐心,覺得皇嗣無望,你覺得她會放過我們嗎?皇上或許還可身免,但我……”
光緒一驚,倏地站了起來,在牀前來回踱了兩步,臉色陰沉。
“……她怎的不一睡不醒呢?也少了這許多禍事”他低聲恨恨地說道。
婉貞一愣,這回輪到她疑惑了,問道:“皇上,你說什麼一睡不醒?”
光緒看了看她,再次坐了下來,然後將這次慈禧昏迷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末了說道:“我原本以爲她就算醒過來了,也會虛弱許多才是。沒想到這才一天的功夫,就又是送東西又是攆人的,還能夠召幼蘭前來覲見,可見這病並不嚴重,真真是可惜了一個天大的良機”
婉貞卻聽得越來越沉重,一顆心直往底下沉。
這麼看來,慈禧其實是真的不行了,所以纔會失去了耐性,所以纔會重新撿起了溥儀這顆棋子。若是他們再不加快腳步,多做準備,怕是很快就會有災禍降臨。
再過幾個月,到了年底,慈禧就要死了啊難道要她眼睜睜看着光緒被其毒害,甚至連自己都賠上一條性命嗎?
她的腦子急速轉動着,沉吟着道:“皇上,依我看,倒不必那麼快就下結論。”
光緒挑了挑眉,詫異地問道:“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