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婉貞在一起三年多的圈禁生活,其實載濤早就被她傳染了午睡的習慣。只是由於剛剛接手光緒安排的事務,忙得焦頭爛額,一直顧不上罷了。但今日既然已經回來了,又到了午睡的時間,況且早上回來見不到婉貞給了他不大不小的刺激,對婉貞,他一向有些患得患失,索性就留了下來,打算陪着她午睡一會兒,讓自己休息一下,更重要的是,安撫一下自己擔憂了一上午的心。
然而婉貞原本的睡意,被袁世凱這麼一嚇,早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睡在牀上,多日不曾如此親近的丈夫也在身邊,她卻竟然死活也睡不着了。
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牀頂出神,卻忽然聽到耳邊載濤說道:“怎麼不睡了?”
她轉過頭,看着同樣睜着眼睛的載濤,搖了搖頭道:“睡不着……爺怎麼也不睡?”
載濤翻了個身,苦笑道:“這幾日忙慣了,這會兒卻也是毫無睡意。對了,”他支起了身子,注視着婉貞,問道,“早上聽說你去找五嫂去了,玩得可還開心?”
“嗯。”婉貞點了點頭,帶着笑容,將與幼蘭等人相處的情形說了一遍,末了說道,“在五嫂那裡,能夠聽些平日裡聽不到的事情,還能夠學習洋文,很是有趣呢五嫂說了,她們每天早上都是如此,也邀我天天過去呢。”
說完,她眼巴巴地看着載濤,他愣了一下,頓時反應過來,不由苦笑着說道:“好好好,既然你喜歡,就每天都過去好了。反正如今我太忙,沒時間陪你,你一個人在家也怪無聊的……”說着說着,一股愧疚之感油然而生,他看了看她,歉然道,“對不起。”
婉貞急忙擡手掩住他的嘴,笑道:“男兒志在四方,爺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自然要以事業爲重,何來什麼對不起的說法?至於我,爺不必擔心,我會安排好自己的日子的。”
看着眼前善解人意的佳人,載濤心中滿滿的愛意就要溢出來,情潮涌動,忍不住伏下身子,輕輕地吻上她的脣。
激情澎湃、春意纏綿,等兩人起身的時候,已經是日暮西山了。
白白浪費了近一天的時間,載濤卻絲毫不覺得可惜。前些日子心理上大起大落,從被圈禁的落魄王孫眨眼間便重新擁有了權勢、名利和富貴,這劇烈的轉變一時之間令他有些無所適從,自然行事上便有了偏頗。一方面,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重獲自由,乍然之間擁有了,滿腦子都是慶幸和感激,只想着不能辜負了皇帝的信任,一門心思撲在了差事上。另一方面,作爲男人,終究是希望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的。之前因爲犯了錯而被懲罰,那是沒辦法的事,如今有了機會,自然抓緊了不肯放過,一心要做出點成績來,雖然不至於廢寢忘食,卻也忽略了家人。
但今天的事情敲醒了他
當他回家卻見不到婉貞的時候,那一瞬間的恐慌差點擊潰了他。雖然很快就鎮定下來,但那短短几個呼吸間,世界幾乎崩潰的事實提醒了他,如果沒有了婉貞,沒有了陪他度過每一個春夏秋冬的人,那即使他做出了再大的成就又如何?孤單的日子,過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他不知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與上午的心慌意亂截然相反,下午的他是那麼快樂,彷彿已經得到了全世界似的滿足,與此刻相比,功名利祿算得了什麼?他怎會傻到竟然放棄這種快樂而去追求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俗物?
心裡理通了,整個人也就放鬆下來。陪着婉貞吃了晚飯,兩人坐在院子裡一起默默地看星星,那種愜意和寧靜,自從解開了圈禁之後,便再也沒有過了。
婉貞不知道爲何他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此刻的他,是真真正正屬於她的丈夫,而不是大清王朝的鐘郡王爺,但她並不反對這樣的變化。應該說,不論他心裡怎麼想、變成什麼樣,她都會支持他,他要閒適,她便陪他閒適,他要做大事,她便當好他的堅強後盾,總之,夫妻同心,一起把日子過好就是了。
算是偷得了一天的閒,第二日早上起來,載濤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婉貞笑着爲他穿戴妥當,忍不住叨唸道:“人都說勞逸結合纔是正理,看爺這個樣子,倒是一點都沒錯。差事雖然重要,可也不能一直緊繃着神經,還是得休息一下,休息是爲了走更遠的路嘛”
搬出了後世的名句,載濤聽着,只覺得新鮮。不過他並不打算把真正的原因告訴她,只是笑了笑,算是默認,然後在她的腮邊輕輕一吻,柔聲道:“今兒個還要去五嫂那裡吧?路上小心,記得早些回來。還有,洋文這些東西,能學多少學多少,並不是必須的玩意兒,千萬別累着了自己,說我勞逸結合,你自己也要記着纔是。”
聽他像老婆子似的嘮叨,婉貞不由好笑,說道:“你也真是的,太多心了不過就是去喝喝茶、聊聊天,順便學點兒洋文,還能累到哪兒去?連勞逸結合都出來了好了好了,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就放心吧”
倒不是不相信婉貞,實在是他自己捨不得,看着她,忍不住將她抱進懷中,又是一個深吻,直吻得她氣喘吁吁才放開來,看着她嫣紅的嘴脣、豔若桃花的臉頰、含羞帶怯的眼神,幾乎就想就此沉醉在溫柔鄉中,永遠不離開。
最後還是婉貞好笑又好氣地推開了他,含嗔帶怒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磨嘰今兒不是要去覲見皇上嗎?再不走可就誤了時辰了”說着,將他推出了門口。
他無奈地笑笑,轉身出門去了。雖說想明白了最重要的還是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的生活,但並不代表他就會荒廢了差事。既然接了下來就自然要盡心盡力做好,只是再不會因此而忽略了家人就是了。
婉貞送走了載濤,整理了一番之後便也徑自出門去了,前往醇親王府參加今日的閒聊加學習,也算是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消磨時間的方法。
卻說載濤進了宮,小太監直接就將他引到了養心殿。東暖閣裡,載灃和載洵都已經來了,光緒正在看着一本摺子,他們倆則坐在一旁喝着茶。
瞄了一眼,他立刻下跪道:“臣弟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光緒擡眼看了看他,擺擺手道:“起來吧。自家兄弟,今兒個又不是正式的朝對,就不用那麼拘束了。”
看了載灃和載洵一眼,他們兩人確實顯得很輕鬆,想來已經不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了。可對他而言,不久前還是個階下囚,雖說如今看上去兄弟之間已經恢復如初,但這三年多的空白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填補回來的,在光緒面前,他自問還做不到那樣的灑脫。
“是,臣弟知道了。”他答道,然後還是略顯約束地在載洵的下首坐了下來。
載灃和載洵多少明白些他的心思,兩人和善地笑笑,低聲跟他聊起天來,並不大在意皇帝還在一旁看摺子這件事。
載濤瞟了光緒一眼,見他似乎全副心神都投入到摺子裡面去了,並不大留心這邊的動靜,而且既然載灃能做出這種舉動來,以他中規中矩、小心謹慎的個性,必然是得到光緒允許的,如此一想,自己便也放開了心神,跟他們小聲討論起來。如今他仍然負責着禁衛軍的運作,而載洵則是擔負起了海軍的建設重任,兩人都擔了軍事,自是有很多事情值得溝通交流的。
說了一會兒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於是對載灃說道:“五哥,多謝你讓五嫂把婉貞叫過去聊天。我如今忙於公事,沒什麼時間陪她,能夠跟五嫂、六嫂一起,我也放心許多。”
載灃笑了笑道:“自家兄弟,何必這麼客氣?幼蘭她們本就感情深厚,多多相聚也是理所當然的,有了婉貞的加入,人多熱鬧,她又是個有見識的女子,幼蘭她們都很開心呢”
聽到婉貞的名字,光緒擡起頭來,將手上的奏摺遞了過來,說道:“來,七弟,看看這份摺子,是今早五弟呈上來的。你且看看,然後說說你的看法。”
載濤不敢怠慢,急忙雙手接了過來,仔細看下去。本以爲這是一本普通的奏摺,跟平時的公務沒什麼兩樣,然而越看卻越是覺得驚心,裡面竟是一篇對中外思想理念之差異的分析。奏摺上的內容,越看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仔細一琢磨,原來卻是平日裡早已隱隱有所察覺和體會,卻一直未能形成一個清楚明白的思路,如今被這奏摺上所說一啓發,頓時覺得茅塞頓開,以前朦朧的想法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如何?你的看法是什麼?”光緒喝了口茶,看着他越來越明亮的眼睛,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