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必祿氏坐在婉貞的對面,許久沒有說話。婉貞雖然心裡奇怪,但見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便知她必有爲難之事,因此倒也不好追問了。
只是,不知是什麼爲難之事?她特意來找自己,難道自己就能有解決問題之法嗎?
兩人誰也不說話,於是馬車裡就呈現出一片寂靜的態勢,就這麼一直沉默到鍾郡王府。
婉貞看了必祿氏一眼,不禁苦笑道:“六嫂……不如進來坐會兒,有什麼話慢慢再說可好?”
必祿氏這才從愣怔中回過神來,有些尷尬,想要露一個笑容,但扯動了好幾次嘴角卻始終沒能成功扯出一個笑意,只得放棄,嘆息着道:“也好。”
於是妯娌兩人下了馬車,向着王府內宅走去。這個時間載濤還在辦公,家中自然就剩下了老夫人和婉貞兩個。而老夫人已經不大管事,平日裡就在後院佛堂中唸經祈禱,家裡實際的主人便只有婉貞了。
因着必祿氏也不是外人,又同爲女眷,因此婉貞便也沒有客氣,直接走進了臥室裡。放下手裡的暖爐,拿熱水捂了臉和手,她便縮到了炕上,享受着炕上傳來的陣陣熱氣。與此同時,必祿氏也得到了相同的待遇,同樣是暖熱了手腳之後就上了炕。
妯娌兩人相對而坐,必祿氏仍然沒有說話,似乎要延續之前在馬車上的靜默似的。婉貞見了,只得柔聲問道:“六嫂,你不是有話對我說嗎?”
必祿氏愣了一下,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嘴脣蠕動了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最終只得深深一嘆,道:“罷了,婉貞,咱們不是外人,我也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
婉貞笑道:“正當如此。六嫂如果有什麼吩咐,直說就是。”
必祿氏咬了咬下脣,彷彿下定了決心,斷然說道:“婉貞,這次你跟兩位爺一起出使外國,一路之上,還請你務必代我照顧好我家王爺”
婉貞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聲音沒有了底氣,只是訥訥地說道:“這……六嫂,您放心,有我家王爺在,六爺不會有什麼事的。當然,身爲弟媳,若是有能幫的地方,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必祿氏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出門在外,比不得家裡,尤其是出國遠遊,更是跟在大清沒法兒比。一路之上,路途遙遠不說,還充滿未知之數,偏偏王爺又不讓我們跟從。若不是真的無可奈何,我也不會來求你。婉貞,答應我好嗎?幫我、代替我,在路上好好照顧王爺,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萬一……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麼事的話,叫我們這些婦人孺子如何是好?”說着說着,竟然流下了淚來。
婉貞有些愣怔。
一直以來,必祿氏在人前,從未表現過對載洵的感情,一直都是那麼清清淡淡的,以至於她還一直以爲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不好。不過從今天看來,必祿氏卻是對載洵有着極深厚的感情的,否則,也不至於在這兒苦苦哀求自己去幫忙照顧他。
嘆了口氣,她心有所觸,不自覺地點了點頭,道:“六嫂,放心吧,六爺的事情,我自會上心,好好照看着,不會有事的。”
必祿氏聽了這話,不禁鬆了口氣,抹了抹眼睛,看着她笑道:“讓你看笑話了。婉貞,真的是很謝謝你”
婉貞也鬆了口氣,笑了笑說:“六嫂真情流露,又有什麼好笑話的?倒是六爺,能夠有六嫂這麼愛他、關心他,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
必祿氏臉上一紅,眼中卻多了幾分落寞,低聲嘆息着說:“這些年,我跟他一直相敬如賓,我敬他、愛他,默默地做好身爲妻子應該做的一切,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全力去施展自己的抱負。然而,對他的感情,我從來不敢表現在臉上,有些話,我一輩子也不會對他說,因爲表現了、說了,也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
“怎麼會呢”婉貞伸過手來,拉住她的,婉言說道,“愛一個人,就要讓他知道,否則的話,不單是他,就連我們這些旁觀的人,也會迷惑的。坦言說,如果不是今日六嫂你主動說起,旁觀者清的我都不知道你對六爺有那麼深的感情,更何況當局者迷的六爺?愛,有些時候也是需要說出來別人纔會體會的”
必祿氏低垂着眼簾,目光凝住在兩人相握的手上,神思複雜。半晌,才似乎是自言自語着,又似乎是在詢問着,淡淡地說道:“若是一開始就明知,他的心已經被別人奪走了,還要去自討沒趣麼?”
婉貞一驚,不自覺地收回了手,頗有些心虛地問道:“六嫂……何出此言?”
必祿氏擡眼看了看她,苦笑着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心裡有着別人……從成親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不必問我爲什麼,也許是身爲女人的直覺吧……但我一直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直到後來,我無意之中才發現,那個人原來就是你。”
婉貞臉色一變,難掩心中的震驚。
沒想到她居然什麼都知道了虧得她從未表露出一點兒跡象,若不是今日這番懇談,她不知道還要隱瞞多久?
而她,既然已經知道了載洵對自己的感情,還一徑地拜託自己去照顧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必祿氏看了看她,悽然一笑,道:“婉貞,你別多心。這事兒,我原本以爲一輩子都不會說起的,但……”嘆了口氣,她道,“其實,我後來去打聽過,你與王爺是青梅竹馬的感情,若不是老佛爺亂點鴛鴦譜,如今這多羅郡王福晉也不會是我。我原本就是插入你們之間的第三者,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所以,我不怨王爺不愛我,畢竟,除了愛,他也已經竭盡所能給了我他能給的一切,我已經很知足了不過,我原本以爲自己能夠一直默默地愛他、默默地幫助他、照顧他,卻沒想到還是會有如今這麼無力的時候,我不能陪着他,不能繼續親自侍奉他。我心裡擔心,又沒有別的人可以託付,所以纔不得不找上你,希望你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能夠多多關心他,不要讓他出門在外受了什麼苦處”
婉貞默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只見她雙目含淚,神色懇切,毫無心虛之處地看着自己,顯見說的乃是真心話,不由一嘆,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愧疚。
“六嫂,放心吧。我既已答應了你,自然會在路上對六爺多多照顧。不過……”她頓了一下,直視着必祿氏的眼睛,毫不遲疑地說道,“六嫂,你要明白,不論過去我跟六爺有過怎樣的瓜葛,現在都已經結束了。我是鍾郡王的福晉,是他的弟媳,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永遠都會是這樣”
必祿氏的神情明顯鬆懈下來,如釋重負地笑着,說道:“我明白的,婉貞。每當看到你和七爺伉儷情深的場景,我都會由衷爲你們祝福。你不知道,你跟七爺那麼恩愛,我們這幫女眷們見了,嘴上不說,心裡可都羨慕着呢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我並沒有什麼不該有的幻想,也不會蓄意去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你能夠找到七爺這麼個愛你的人,是天意,是福分。”
想到載濤,婉貞也忍不住眉開眼笑,眼底眉梢全都是幸福,喃喃地說:“是啊,遇上他,是我一輩子的福分”
必祿氏笑看着她,笑容中有羨慕,也有心酸。不過她畢竟也是堂堂的王爺福晉,必要的自制力還是有的,迅速調整好了心情,她輕鬆地說道:“好了,該說的我也說完了,也該走了。”說完,便下了炕,穿上鞋,準備離開。
婉貞急忙也下炕來送她,兩人一起走到門口,必祿氏轉身對她說道:“到了這兒就可以了,外面天冷,你也不必再送,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婉貞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道:“六嫂,你當我是個知心的人,肯跟我說那麼多的話,我這裡也有幾句話想送給你。”
必祿氏愣了一下,見她神色莊重,不由得也斂了心思,鄭重道:“什麼話?你說吧。”
婉貞深深吸了口氣,道:“六嫂,不要再糾結於過去我跟六爺的事情了,那畢竟已經是過去,再也不會回來。如今,六爺的福晉是你,要跟他過一輩子的也是你,而不是我。你應該好好抓住這難得的緣分,不要輕言放棄。你的好,我看得到,六爺必定也看得到,你是個值得去愛、去珍惜的女人,若是錯過了,六爺一定會後悔一生的所以,六嫂,答應我,你一定要去爭取,把你最美最好的一面呈現在六爺面前,讓他愛上你,讓你們彼此的生命不再有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