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瞬間被婉貞的全新氣息迷惑了心神,不過奧斯頓畢竟不是常人,眨眼的工夫就醒過神來,隨即眼神一清,站了起來微微躬身,笑道:“尊敬的夫人,非常感謝您能夠賞臉跟我共進午餐,快請坐吧。”
婉貞笑了笑,福了一福道:“多謝雷德先生的邀請,倒是我來晚了,讓您久等了。”
“不會不會,我也纔剛剛來而已。”他笑着說,然後體貼地爲她拉開了椅子。
婉貞坐下來,奧斯頓這纔對貝拉說道:“你也辛苦了,一起坐吧。”
貝拉頓時有些受寵若驚,看了亞爾林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並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強壓下歡喜雀躍坐了下來。
若是在平時,她身爲侍女,跟奧斯頓單獨相處的時候才能同坐吃飯,在外人面前是絕對沒有她坐的地方的。只是今天情況特殊,奧斯頓知道中國人的規矩多,尤其是男女之間更是講究,因此特意准許她坐下來以免婉貞尷尬。
婉貞是個聰明人,只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打算,不由有些感激他的體貼,微微一笑,眼中撤去了淡漠,多了一絲暖意。
奧斯頓拿起了酒杯,敬向婉貞說道:“夫人,見到您的身體康復,我真的非常高興。來,我祝您今後都能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婉貞急忙舉杯迴應道:“不敢當。應當是我敬您纔對,感謝您對落難的我伸出援手,也祝您今後一帆風順、生意興隆。”
兩人碰杯,各自飲下,相視一笑。
奧斯頓已經點好了菜,此時侍者端了上來,幾人便也不廢話,開始用餐。
外國人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奧斯頓邊吃邊問道:“婉貞夫人,看您這身打扮,您今天出去,應該買到了合身的衣服了吧?”
婉貞入鄉隨俗,笑道:“是的。非常感謝您讓貝拉陪着我去買衣服,能夠換回習慣的穿着,我也很是高興呢。”
奧斯頓仔細看了看她,笑着說道:“看得出來,您非常適合這樣的裝扮,簡直都把我給迷住瞭如果不是您的丈夫搶先一步,我想我一定會成爲您的忠實追求者的”
外國人對兩性的話題並不忌諱,因此聽他這麼說,婉貞倒也並不在意,只是當作笑話和奉承聽了。不說別的,單說外國人跟中國人那截然不同的審美觀,他就不可能真的認爲她是個美女。後世裡她見多了外國人眼中的東方美女,若是那些人放到中國去,怕是連中等美女都算不上啊
微微一笑,她道:“您真是風趣,雷德先生。我想憑藉您的條件,應該會有很多美麗女孩爲您傾心的吧?我卻已經是黃臉婆了,當不得您如此的稱讚。”
奧斯頓笑了笑,多少知道中國人對這個話題的忌諱,方纔確實是有些被震撼到了,所以纔會脫口而出,此時自然不會再繼續糊塗下去破壞了兩人之間的和諧,於是很有技巧地將話題引到了別的地方。
還算快樂地吃完了午飯,印度菜果然跟中國菜大有不同。還好婉貞是個不挑嘴的人,基本上只要不是毒藥和特別噁心的東西她都能吃下去,如果換了別的貴婦人,怕是今天中午的飯局就要不大愉快了。
用完了飯,兩人喝着飯後的咖啡,婉貞沉吟了一下,終於還是問道:“雷德先生,不知道您所說的補給工作做完了沒有?我們何時能夠出發啊?”
奧斯頓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基本上已經做完了。不過還有些東西明天早上才能準備好,所以我們大概可以在中午的時候啓程。”
事實上,所謂的補給不過是個藉口,就算不靠岸,他也能直接把船開到中國去。只是,身爲走國際貿易的商人,必要的警覺性是不可少的,他想趁機調查一下婉貞口中所說的使節團的事情,順便了解了解婉貞及其丈夫的情況。他們家族跟印度總督頗有些交情,這種事情一般民衆也許不會知道或是知之不詳,但印度總督一定會有所瞭解,因此他的打算是直接找總督閣下問個清楚。只是今天總督閣下有事出去了,明天才會回來,所以他才必須等到明天。
婉貞卻並不知道其中的奧妙。儘管下意識覺得奧斯頓的理由似乎有些牽強,但自己對海上航行的事情一竅不通,如今更是身無分文,如果脫離了他們也不知是否能夠平安回國,於是也只能默認了這個理由,擺出一副驚喜的樣子,笑道:“真的麼?這實在太好了我還以爲還要等很久呢”
奧斯頓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夫人急着趕回去,怕家人擔心,當然要儘快做好一切準備了。”
婉貞感激地看了看他,道:“事到如今,如果再說什麼感謝的話,倒顯得做作了。大恩不言謝,雷德先生請放心,等回到中國,我所答應的一切必定會兌現的。”
奧斯頓心中還有三分保留,面上卻已經堆起了滿臉的笑容。
休息過後,因着此時回船上去也是無聊,奧斯頓就提議帶婉貞到處去走走,看一看異國的風情。而自從出國以後,一直就待在船上,沿途經過多個國家都沒能停下來遊覽一番,婉貞心裡確實是有些遺憾的。如今既然有了這個機會,反正回去閒着也是閒着,自然也就興致勃勃地答應了,跟着奧斯頓等人展開了遊覽的行程。奧斯頓家族的東方生意就是以印度爲核心的,此地也不知來過了多少遍,作爲嚮導,倒是非常稱職。
東奔西跑了一天,到了晚上,婉貞睡得極爲香甜。而就在凌晨,她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一艘龐大的郵輪卻緩緩駛進了海港。
天邊還是一片漆黑,只有海上燈塔的閃光在夜色中閃爍着,給夜航的船隻指明前進的方向。碼頭上,因爲貿易的繁華,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船隻進港,因此一些地方仍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載濤和載洵站在船舷上,眺望着碼頭上的燈火,心中並沒有多少踏足異國他鄉的新鮮感,反倒充滿了沉重和忐忑。
“六哥,你說,會不會有人在這兒見過婉貞?”載濤突然問道。
載洵一愣,喃喃地說:“不知道……希望有人見過吧”
心底嘆了口氣,雖然覺得這樣的事情近似於天方夜譚,八成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卻跟載濤一樣,總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下午的時候,司考德船長來找他們,告知前方即將通過印度,詢問是否打算在印度的港口稍作休整。本來,載洵考慮到載濤現在的狀況,全速返回中國纔是最保險的,便打算不再靠岸。沒想到反倒是載濤自己,也不知怎麼想的,居然異想天開想要去港口問問是否有人曾經見過婉貞,堅持要上岸。
可悲的是,聽了他這話,就連已經幾乎絕望的載洵,都忍不住升起了一線希望,開始覺得載濤言之有理。一時迷糊之下,竟然答應了載濤的要求,於是郵輪就向着最近的科欽港開了過來。
仔細想想,其實自己也是心有不甘,希望奇蹟出現、婉貞依舊活着的吧?所以纔會輕易被載濤說服,做出這種不經大腦的事情來。如今清醒下來,便知能讓他們如願可能性不過千萬分之一,實在不該抱太大希望的
由於郵輪的體積巨大,又是臨時到來,倉促之間並沒有合適的停泊位,只得在遠海處停下,而讓船上的人乘坐着小艇上岸。因爲載濤那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船上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員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派了出來,包括船員和使節團成員在內,人手一張婉貞的畫像。這是司考德船長找來一個會畫畫的船員,用西方畫技畫出的寫實肖像,因爲不是什麼大師,不敢說畫得惟妙惟肖,卻也有着七八分的相似,用來尋人是綽綽有餘了。
上了岸,天色已經矇矇亮了。載濤和載洵也知道皇帝不差餓兵的道理,讓衆人一起吃了早飯之後,才四散開去尋人。由於絕大多數使節團的人都是生平第一次出國,對這種異國他鄉簡直陌生至極,因此尋人的重任還是主要落在了船員們的身上。而那些來自中國的官差們,在國內作威作福慣了,來到這語言不通、四周都是外國人的地方,骨子裡那種崇洋媚外、對外國人的恐懼爆發出來,頓時變得惶恐而拘束。若不是有上司的命令,而且周圍時不時能看到同樣黃皮膚的人們走過,怕是這些人只能躲在飯館裡一步都走不出來了
不過即使如此,要他們出去尋人也是不甘不願的,只是礙於載濤和載洵的命令,不敢不從,這才硬着頭皮走上了街頭。他們自是不敢去洋人們的地方問詢的,於是專門挑了中國人的店鋪或是聚集的地方,湊上去拿出畫像來仔細詢問。由於他們都穿着官差的衣服,中國人對官的恐懼早已深入到了骨子裡,見到他們,沒說話就已經心虛了三分,對於他們的問題自然盡心盡力、認認真真回答,不敢有絲毫的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