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深深嘆了口氣。
她也不想說這些話的,太過傷人。然而她不願他們事後纔來後悔,錯失了這次機會之後追悔莫及,所以,寧可傷人,也要讓他們想清楚後果,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不要成爲他們後悔的原因
看了看他們,她轉身走出船艙。該說的都說了,要怎麼決定,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如果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們仍然決定回北京,那她會支持的;反之亦然。
站在甲板上,讓海風吹拂着,凜冽的帶着腥味的氣息令人腦子一清,她所站的這邊正好背對科欽港,眺望着遠處的海天一色,心情頓時一掃方纔的憋悶,變得無比的開闊。
菊月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有些惴惴地說道:“福晉,這裡風大,不如……不如回艙裡去吧。”
她笑了笑,還沒說話,卻看見載濤也走了出來,走到她的身邊。
“奧斯頓?雷德來幹什麼?”他平靜地問。
婉貞仔細看了看他,神色輕鬆,看不到一點方纔那副氣憤的樣子,似乎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
微微笑了笑,她說道:“沒什麼。只不過他收到家裡的來信,叫他趕緊回去,卻又放不下這裡的生意,不願白白擔了損失,所以想把他的船留在這兒,自個兒卻搭我們的船回去。”
載濤點了點頭,道:“他對你我有大恩,這點小事不過舉手之勞,幫一幫也無妨。”
婉貞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相視一笑。
“什麼時候出發?我好派人去通知他。”婉貞問道。
載濤嘆了口氣,說:“那人已經死了,留在這兒也沒什麼意義了。六哥已經派人找了司考德船長,只要他說可以,我們隨時都能出發。”
婉貞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我們進去吧,聽聽看船長怎麼說,然後我派人通知奧斯頓?雷德我們的出發時間。”
載濤笑了笑,兩人攜手走回了船艙。
而此時,被他們記掛着的奧斯頓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亞爾林迎了上來,問道:“少爺,他們答應了嗎?”
奧斯頓搖了搖頭,道:“他們似乎還沒決定是返回還是繼續行程。不過婉貞夫人已經說了,如果他們繼續出訪的話,就會帶上我。”
亞爾林遲疑了一下,道:“這件事情,少爺,或許我知道他們爲什麼猶豫。”
“爲什麼?”奧斯頓頗有興趣地問道。
“我剛剛收到岸上的人傳來的消息,昨晚宴會的時候,兩位中國親王要求城主大人幫他們找一個人。城主大人答應了,今天一早就派了人出去,結果很快就找到了那人,死了。”
奧斯頓微微一凜,隨即笑道:“看來是那個把婉貞夫人推下海的人了。他們想要報仇也是正常的。”
亞爾林卻有些不放心,說道:“少爺,我看我們還是算了吧。很明顯他們的自己人中有刺客,連親王夫人都敢謀害了,何況是別人?跟他們待在一起太不安全了,主人讓我好好照顧您,如果您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老爺交代?”
奧斯頓卻毫不在意地笑笑,說道:“別擔心,亞爾林,如果他們決定繼續上路,也就說明沒什麼大事。刺客的目標顯然是他們,他們自己都不怕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再說,風險與收益總是成正比的,不肯冒風險又怎麼可能獲得更多的利潤?如果這次能夠成功,我們不僅能大賺一筆,而且還能趁機打入中國市場,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他說得自信滿滿,而且充滿了衝勁和希望,看他這樣子,亞爾林即使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少爺的脾氣簡直就跟主人一模一樣,不但善於抓住任何一個絕妙的機會,而且還非常執着地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這樣的脾氣令雷德家族蒸蒸日上,卻也往往讓他們置身危險之中,偏偏父子倆卻對此誰都不在意。
嘆了口氣,他也只能任由奧斯頓去冒險,但自己必須留在這兒照看這些貨物和生意,不能同行,這讓他感到尤其深刻的不安。想了想,如果那個中國使節團要繼續行程,而奧斯頓一定要跟他們走的話,他必須立刻把事情告訴主人,只要他們平安抵達歐洲,那就好辦多了。
“少爺,你看他們會繼續訪問的行程嗎?”亞爾林問道。
奧斯頓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不過以我對那位婉貞夫人的瞭解,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繼續行程的。她看上去似乎很柔弱,內心卻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如果她足夠關心政治的話,就不會讓這次難得的出訪夭折,他們的政府已經經不起什麼失敗了。”他對於中國的國情,也是做過功課的。
亞爾林點了點頭,對他的分析深以爲然,眼中升起由衷的欣慰。
沒有什麼比看到主人的事業後繼有人,更令人感到欣慰的了
這時,一個船員走進來,說道:“少爺,外面有人找您,說是那位中國夫人派來的。”
奧斯頓和亞爾林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有些詫異。難道那些中國人那麼快就做出決定了?這樣的乾淨利落,他們怕是要另眼相看了。
“請他進來吧。”他說道。
船員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身着中國官差服裝的男人走了進來,對奧斯頓抱了抱拳。
“雷德先生,我家福晉派小的來跟您說一聲,我們明天早上就出發了,如果您還打算跟我們一起走的話,請務必儘快做好準備,然後明天早上之前前往匯合。”那人說道。
奧斯頓點了點頭,笑道:“請替我轉達我對婉貞夫人的感激之情。明天早上我一定準時前往。”
那人得了回信,也不耽擱,當下轉身就走了。
奧斯頓得意地一笑,亞爾林也忍不住讚歎地說:“少爺,您果然猜到了不過,他們遇上了那樣的事,卻還是能毅然決定繼續行程,倒也是果決的人。”
奧斯頓點點頭,贊同道:“不過,跟這樣的人做生意纔好。亞爾林,你看着吧,這次我一定能從中好好撈一筆的”
“祝少爺旗開得勝。”亞爾林深深地彎下了腰,由衷地說道。
既然已經決定了繼續出訪,司考德船長也沒說什麼,趕緊忙碌起來。因爲走到一半又倒回來的關係,多了不必要的損耗,所以必須在此處進行足夠的補給。但他是個有經驗的人,指揮若定,倒也沒費太多功夫,就已經準備停當。第二天一早,準時出發了。
奧斯頓也按照約定,在出發之前與婉貞他們匯合了,亞爾林留在了科欽,因此他身邊只帶了一個貝拉貼身服侍。對於他們這兩個婉貞的救命恩人,使節團上上下下都是很感激的,因此在船上也得到了僅次於兩位王爺和福晉的尊敬。
使節團繼續出發,不過這次船上的人們都多了幾分小心,彼此之間瀰漫着一股若有若無的緊張氣氛。雖說他們知道推婉貞落海的人已經死了,但誰也說不清船上是不是還有這般居心叵測的人,是不是還會有人遇害。要知道別人可不比婉貞,婉貞失蹤了兩位王爺會戮力尋找,換一個人可就未必了到時還不是死了也白死?
而婉貞,更是得到了堪比國寶級別的保護。儘管她再三表示沒有必要,她自己會多加小心的,載濤和載洵卻一點情面都不給,該怎麼做還怎麼做,每天白天的時候有菊月寸步不離,晚上則有載濤哪兒都不讓她去,還隨時隨地都至少有兩個侍衛在近前守候,重重守衛之餘,卻也大大限制了她的自由。
然而他們卻是一片好心,而且她也理解上次的失蹤嚇壞了他們,如此一來,倒也不好太過抗拒了。索性,苦中作樂,反正海上也沒什麼好玩的,她就拉上菊月、貝拉,還有隨船的其他女人們,湊在一塊兒打牌、打麻將,寸步不離船艙,日子卻也不算太難熬。
奧斯頓樂於讓貝拉去跟婉貞等人廝混,而他自己則跟載濤和載洵套着近乎。他是打着搭順風船的名義來的,理論上應該對他們出行的目的一無所知,他倒也忍得住,一路上竟然一句相關的話題都沒說過,只是說些海上和歐洲的趣聞,聽得載濤和載洵津津有味,不知不覺中,三人的關係迅速拉近。
而越聽,載濤和載洵就越是覺得歐洲與大清的不同,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差距巨大。即使在國內的時候,他們已經通過各種渠道瞭解過歐洲的政治經濟情況,但那時候能夠跟他們接觸的洋人,個個都是老狐狸,不安好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是商量好的,許多敏感的情況都會被糊弄過去,無法得到真實準確的回答。
如今陰差陽錯送上門來個奧斯頓,精通中文,又是個天南地北到處走的生意人,對各國的情況都有所瞭解,他們便起了諮詢的心思,有空便向他詢問歐洲的事情。而奧斯頓是個商人,他纔對政治上的那些事情不感興趣,如今正是謀取中國親王好感,以便能夠從這次的軍火貿易中賺取好處的時候,本就存了巴結的心思,因此對於他們的提問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雙方一拍即合,關係愈發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