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拉着婉貞在身邊坐下,皇后笑着說道:“你才從國外回來沒幾天,怎的也不在家中好好休息?精神好些了沒有?”
婉貞笑道:“謝娘娘關心。不過一回到大清,這一顆心也就放下了,心裡舒坦,便什麼病痛、煩惱都沒有了,精神也恢復得極快,請娘娘放心。”
瑾妃笑道:“那可不是?俗話說得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西洋縱是有千般好處,也不如自個兒的家好,更何況洋人的東西未必就都是好的。”
婉貞點點頭道:“確如娘娘所說。”
皇后道:“你看你,出去一趟,人都瘦了一圈兒,回來之後可得好好養養,得補回來才行,不然別說七爺,就算我們看了,都怪心疼的呢”
婉貞抿嘴笑道:“多謝皇后娘娘的關心。這次能夠有機會出國去看看,臣妾好歹也算是了了個心願,倒也不怎麼覺得辛苦。臣妾帶了些國外的特產回來,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只不過圖個新鮮罷了,還望皇后娘娘、瑾妃娘娘不要嫌棄。”
說罷,便命人將帶來的禮物呈上前來。
皇后和瑾妃都笑道:“你怎的如此客氣?咱們姐妹之間還用得着這些虛禮麼?你平安回來就是最大的禮物了,又何必破費?”
婉貞心頭一跳,什麼叫做“咱們姐妹”?她們之間最多也就算得上妯娌而已啊不過這番驚詫倒沒表現在臉上,只是笑道:“回兩位娘娘的話,不過是順手買的東西,都是些洋人們常用的物件,也不值幾個錢,算不上破費。”
皇后和瑾妃興致勃勃地拿起婉貞帶來的禮物,確實都是些生活中常用的小物件,並不像平日裡進貢的東西那般精緻值錢,卻勝在是原汁原味兒外國的東西,看了倒也新鮮。
就着這些東西,婉貞趁機給她們描述了一番國外的見聞,聽得皇后和瑾妃極爲開心,鍾粹宮裡笑聲一片。
光緒正巧走到鍾粹宮外,卻聽到裡邊兒一陣歡聲笑語,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宮門口立着照壁,自是什麼都看不見的,他卻在嘴邊微微泛起了一抹笑容——這冷冷清清的皇宮裡,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歡樂的笑聲了
鍾德全瞟了他一眼,揣度着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也不知福晉她們在說些什麼?這麼開心的樣子,要不,您也進去看看?”
光緒卻搖了搖頭,道:“不必了,走吧。”
“喳。”鍾德全應了一聲,不敢多言,急忙又伴隨着皇帝緩緩向前行去。只是行走之間,忍不住再偷偷看了前方的光緒一眼,有些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婉貞等人自是對宮外的一切一無所知。說了半晌的話,皇后便命人傳膳,留婉貞在宮裡用飯。婉貞不好拒絕,只得應承了下來。不一會兒午膳擺了上來,她掃了一眼,卻是非常簡單精緻的幾樣小菜。跟慈禧時期不同,光緒力行節儉,皇宮裡的膳食再不許鋪張浪費,因此皇帝和皇后都吃得非常節儉,這在當初她還在宮裡的時候就已經是如此。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大清的形勢已經比幾年前好了很多,卻依然還是這般情形,這等恆心和毅力,倒是很讓人佩服的
皇后嘆了口氣道:“婉貞,不瞞你說,如今這後宮裡就我跟瑾妃妹妹兩個人,無論做什麼都孤單得很。若是你們這些妯娌們有空,不妨多進宮來看看我們,大家一塊兒說說話也是極好的。”
婉貞低頭應下,心中卻難免升起一絲憐憫。對於她們而言,皇宮的生活更加猶如牢籠,那是真正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加上皇帝對她們不聞不問,更是讓這些只能依附於皇帝而生存的后妃們度日如年、孤苦寂寞。
想到這裡,她也只能嘆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若是娘娘不棄,日後自當經常進來向娘娘請安。”
皇后喜笑顏開道:“如此甚好,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當下拋開了愁緒,有說有笑起來,一頓飯吃下來,倒也舒心暢意。
用過了午膳,皇后和瑾妃要休息了,婉貞便也趁機告辭出來。徑自回到家中,卻見載濤竟已先她一步回來了,於是趕緊上前見禮。
“王爺吉祥。”她蹲了蹲身,然後看着他好奇地問道,“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有什麼事嗎?”
載濤笑了笑,將她擁進懷中,岔開了話題問道:“今兒個進宮去,一切還順利麼?”
她愣了一下,但還是善解人意地順着話題說開來,點點頭道:“還好。皇后和瑾妃看上去並沒有什麼惡意,也沒什麼異樣,不過倒是憔悴了許多。我估摸着,或許是皇上對她們心生憐惜,所以纔會允許她們重新回到公衆面前。畢竟是夫妻,有什麼事情是絕對不可原諒的呢?”
載濤點了點頭道:“這話倒是沒錯。以前年紀輕,思慮不夠周詳,如今回頭想想,當年其實她們也並無大錯。在老佛爺的強勢手腕下,就算是我們也只能退避三舍、唯命是從,更何況她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連最後那次投毒事件,怕也不是她們能夠做出來的,八成也是老佛爺的詭計吧”
婉貞沉默了。事過境遷,時間是最好的沉澱。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平復與反思,當年的樁樁件件都淡去了,脈絡卻漸漸清晰起來,沉靜之後各人都做出了冷靜的思索,得出了客觀的結論,這也是件好事。
畢竟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未來的日子卻還要繼續。如果一味沉浸在過去的時光中無法自拔,那這一輩子也就了無生趣了。
笑了笑,她從感慨中跳出來,看載濤的心情似乎不錯,便又將話題引了回來,問道:“爺,究竟是什麼事讓你這麼早就回來了?難道是公事上不順利?”
載濤苦笑了一下,發覺有個太聰明的妻子也不是什麼好事。看着婉貞關切的臉,只得苦笑着說:“沒事,還不就是北洋軍的那些事兒。袁世凱等人表面上不說什麼,背地裡卻沒少使絆子,我心裡憋悶,就提前回來了。”
婉貞其實早已猜到了七八分,聽了這番話,也忍不住深深一嘆。拉着載濤坐下,她輕輕地爲他按摩着肩頸,柔聲勸道:“爺,北洋軍勢大,咱們是早就知道的。要削弱他們的勢力,只能如抽絲剝繭一般,緩步推行,否則將他們逼急了,來個公然造反,怕反而事情不妙。這事兒急不來,爺就放寬了心思,慢慢兒來吧。”
載濤閉上眼,享受着她的溫柔伺候,緊繃的心絃漸漸放鬆下來,緊緊皺起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嘆了口氣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有時候還是忍耐不住。一想到像袁世凱那樣的奸詐小人,居然也能爬到今天這麼高的位置,我這心裡就是一肚子的窩火”
婉貞笑了笑,說道:“以前造成的過錯,咱們無法更改,但卻可以從現在開始努力糾正過來,亡羊補牢、爲時不晚。”想了想,忽又皺眉道,“爺,袁世凱他們畢竟仍然勢力大過我們,雖然礙着大義的名分現在還規規矩矩的,但卻不能不防他們以後狗急跳牆,公然叛亂。若是我們沒有準備,恐怕到時候會亂了手腳啊”
載濤心中猛地一動,睜開眼看着她道:“難道你聽說了什麼風聲?”
婉貞一愣,趕緊搖頭道:“哪兒能呢?只不過這是個很有可能的事情,所以說出來供爺們參考罷了。目前形勢複雜,各種各樣的情形我們都該有所防範纔是。”
載濤這才釋然,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確實該有所防範了。”
婉貞見他已經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不由得鬆了口氣。她其實也不過是靈機一閃,回想起前世曾經看過,袁世凱最終假意跟革命黨走在了一起,並竊取了革命的成果,還弄出了個袁世凱復闢出來,這纔會有此一說。只是說之前沒考慮清楚,差點就被載濤問得啞口無言,這卻是個教訓了
朝堂上的爭鬥,皇族和北洋一系的角力,婉貞是幫不上忙的,她能做的不過是處理好家中事務,不要再讓載濤爲這些小事操心而已。
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收拾好從國外帶回來的東西,將因爲主人長期不在而顯得有些散亂的鐘郡王府好好整頓了一番,她這纔有些空閒下來。老夫人雖說已經專心向佛,不再過問外界的事情,但畢竟還是載濤的母親、她的婆婆,每日晨昏定省是省不了的。而因着他們的平安勝利返回,見風使舵、上門噓寒問暖的人也越來越多,她還要忙於親戚大臣內眷之間的應酬,日子倒是過得頗爲忙碌的。再加上她惦記着當日對皇后和瑾妃的承諾,時不時還要拉着幼蘭與必祿氏等人進宮陪她們說話聊天,一段日子下來,竟是幾乎天天都不得閒。
這樣其實也好。總好過每日在家中無所事事、浪費生命。婉貞心中頗爲滿意這樣的生活,自然過起來也就稱心如意,加之家中飯菜可口,日子雖然忙碌,人倒是慢慢豐滿了起來,漸漸恢復到了出訪之前的體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