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濤愣了一下,下意識轉頭一看,頓時喜出望外,道:“雷德先生,你終於來了”
奧斯頓很是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之前在海外的時候都沒見他這麼熱情過,怎麼反而回到中國之後態度會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不過他也是個寵辱不行於色的人物,當下神色不變,笑着說道:“是啊,尊敬的親王閣下,雖然歷經波折,不過我還是來了。”
載濤聽了這話,不由面色一凝,連忙問道:“歷經波折?怎麼回事?”旋又反應過來這還是在門外呢,於是說道,“我們進去說吧,雷德先生。”
奧斯頓自然沒有異議,兩人於是並肩走了進去。
婉貞抿嘴笑着,就知道載濤會有這般反應,於是故意退後了一步,讓他們兩個有說話的空間。
很快,奧斯頓一邊走一邊說,將他這一路來遇到的障礙一一說了一遍,末了說道:“還好我的家族在歐洲大陸還有一些路子,不然這批軍火怕是運不到這兒來了。”
載濤神色嚴峻,緊緊皺着眉頭,說道:“這可是個麻煩事雷德先生,你倒是提醒了我。其實不僅是在歐洲,如今北洋軍勢大,就算軍火運抵天津,能不能順利拿到我們手裡還是個問題。這事兒不能耽擱,我得趕緊跟五哥、六哥他們商量一下。”說完也不顧自己剛剛回來,就要往外走。
婉貞急忙拉住了他道:“爺,稍安勿躁啊你這麼急匆匆走出去,還不知要被多少雙眼睛看在眼裡。如此就算你們想出了應對之法,而他們卻也因應着改變了策略,豈不是弄巧成拙?”
載濤腳步一頓,頓時醒過神來,看了婉貞和奧斯頓一眼,點點頭道:“確實如此,是我欠思慮了。那就把五哥和六哥請過來吧,以給雷德先生接風的名義,總不會被人猜疑了去。”
其實這個藉口也不怎麼地不過考慮到此刻載濤焦急的心情,婉貞也沒有出言反對,點了點頭道:“好,妾身這就去辦。”說着走了出去。
載濤勉強笑了笑,對奧斯頓道:“雷德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現在我們的處境有點尷尬,所以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還希望您能諒解。”
奧斯頓是個聰明人,從兩人的對話中不難看出如今他們確實處境不妙,哪裡還會有什麼意見?對他而言,無論於公於私,都是希望載濤和婉貞一方能夠勝利的,因此只是笑道:“親王殿下太客氣了。非常時期使用非常手段,我非常理解,請不用擔心。”
載濤不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且不論他們之間的私人糾葛,純就個人能力和某些品性上說,他還是非常欣賞這個洋人的。
婉貞出了門,立刻吩咐人前往醇親王府和多羅郡王府請人,對外只說是他們的洋人朋友來了,請兩位爺過來相聚,其他並沒有走漏一絲風聲,別處的細作也無法從這上面竊取到一點兒消息。
做完了這一切,她又回到廳中,聽着載濤和奧斯頓仔細研究一路上碰到的問題。過了一陣,就見載灃和載洵並肩走了進來。
載洵跟奧斯頓是老相識了,兩人很是熟捻地打過了招呼。載灃卻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洋人,因此在載濤的引見下,抱拳笑道:“雷德先生,幸會幸會雖然素未蒙面,但您的大名我卻是從六弟和七弟的嘴裡聽過許多次了。這次他們出行,得到您的大力協助,真的是感激不盡啊”
奧斯頓笑道:“哪裡的話,親王殿下,您真是太客氣了我跟您的兄弟們是朋友,朋友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的,不是麼?”
聽到他很是自動自發地將自己歸納到“朋友”這一類,載濤和載洵對視了一眼,都頗有些無奈的感覺。事實上,他們之間雖然熟悉,但也不至於到“朋友”的地步,最多算是合作的合夥人罷了,說“朋友”未免有點言過其實。不過此刻爲了雙方的面子,他們自然不會反駁他的話,於是只能默認了下來,心裡不由對這洋人的臉皮厚度有了全新的認識。
婉貞偷笑着,並未說話,以準備宴席爲由退出了客廳。男主外、女主內,即使她實際上已經在當今清政府的決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在外人面前還是要裝裝樣子的,免得落人口實。再說他們幾人商量整事兒,她也不想摻和進去。
載濤等兄弟三個和奧斯頓關起門來,細細討論了一下他一路上碰到的麻煩,載濤再把自己的擔心說了一遍,嚴酷的事實不禁令載洵和載灃都頭大如鬥。
載洵有些不確定地說道:“現在北洋一系還不敢公然叛亂,應當不會對這次的武器運輸做什麼手腳吧?”
載濤卻道:“就算不公然叛亂,難道他們不會暗中使絆子嗎?我甚至懷疑,這次雷德先生一路上碰到的麻煩,是不是他們跟洋人勾結起來的結果?”
這個假設令本就憂心忡忡的兩人更加心情沉重。載灃想了想,對奧斯頓說道:“雷德先生,不知道現在洋人們都是怎麼打算的?我想,應該不是所有人都對我們這次的貿易心懷不滿吧?”
奧斯頓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就像你們的政府可以分成兩大派,我們歐洲人中也是一樣的道理。有人反對就有人支持,否則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讓那些貨物走出歐洲來。”
載灃定了定神,道:“如此就好雷德先生,能否請您再次施加影響,讓洋人們設法幫助我們把這批軍火平安運到目的地?”
奧斯頓想了想,道:“如果是在海上,應該沒問題。但到了陸地上之後,事情可就難辦了。畢竟我們沒有理由讓軍隊上岸啊”
載灃等人嚇了一跳,他們也不敢讓洋人的軍隊大搖大擺走上中國領土啊難不成還想重演一遍八國聯軍的歷史麼?
他趕緊搖了搖頭道:“不,不,您誤會了。我說的就是海上那一段。您也知道我們的海軍現在並不佔優勢,更何況如今精銳的海軍都掌握在北洋軍的手裡,我們實在是能力有限。不過只要軍火能夠順利靠岸,之後的事情就不用您操心了。”
載洵和載濤互相遞了個眼色,都有些明瞭了載灃的意思,心中也是暗許。
奧斯頓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沒有問題。我會想辦法,爭取讓運輸船隻在最快的時間內靠岸。”
載灃點了點頭,看了兩個弟弟一眼,說道:“如此真是多謝您了,雷德先生。您爲我們大清所做的一切,我等必將銘感五內、沒齒難忘”
奧斯頓有點迷糊,不大明白這兩個成語是什麼意思,不過按照上下文猜測,應該是感謝的詞語沒錯了,因而笑道:“您又在客氣了,親王殿下。我是你們最真誠的朋友,這些都是朋友應該做的,您無需客氣。”
載灃明瞭地笑笑,說道:“雷德先生確實是我們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明天我自當稟明皇上,說不定他還會親自接見您呢”
奧斯頓眼睛一亮,也不客氣,笑道:“我早就聽說了貴國皇帝陛下的風采,卻一直沒機會親眼見識一下,如果這次能蒙皇帝陛下召見,也算是圓了我良久的心願了。”
話說到這裡,也算是皆大歡喜,衆人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雖然爲奧斯頓接風不過是個藉口,但爲了不惹人疑竇,他們還是非常熱情地招待了奧斯頓,大家喝了個盡興,至少表面如此。
飯後,婉貞說起了要給奧斯頓找個地方住的事情,載灃卻笑道:“找什麼地方呢?雷德先生是貴客,我們理當好好接待的,如若不棄,就住在我府上好了。”
按照奧斯頓的意思,自然是住在婉貞家裡比較好。但考慮到雖然同爲親王,載灃的級別卻比載濤要高,住在他那裡也好更方便地接近中國政府的權力核心;而且婉貞也明確表示了不願讓他住在自己家中的意思,他一向不願強迫女人,自然很快得出了結論,笑着說道:“能夠住在親王殿下家裡,是我的榮幸,真的非常感謝”
載灃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定了。雷德先生就跟我一起走吧。”
奧斯頓點了點頭。
三兄弟交換了個眼色。
奧斯頓這個洋人現在已經在他們的計劃中擔任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想要依靠洋人的力量平安將軍火運到碼頭,已經全着落在他身上了,他們自是不敢怠慢。讓他住到載灃家裡,也未免就沒有監視、控制的意思。
況且,一旦被袁世凱等人知道了他的重要作用,很難說他們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相對而言,身爲醇親王的載灃家中守衛要比多羅郡王府和鍾郡王府都嚴密了許多,奧斯頓住在那裡,安全性也要高不少,這是一石二鳥的事情,自然沒有人會反對。
尤其載濤還明白奧斯頓對婉貞並不是一般朋友的心思,更加不會願意讓這個“敵人”住在自己家裡了載灃自願讓奧斯頓住到他家裡去,載濤正是求之不得呢
他的這番小小心思,載灃自是不知道的。於是,奧斯頓跟着載灃,一起回到了醇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