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哥兒方纔在後面已經睡了一覺,又給餵過了奶,此時正是精神頭上呢,睜大了兩隻烏黑溜圓的大眼睛,好奇地躺在母親懷裡東瞅西瞅。這孩子也不認生,雖然發現身邊有許多不認識的人,卻並不哭鬧,砸吧着小嘴兒,在溫暖的母親的懷抱裡伸胳膊踹腿兒,“咔咔”直笑。
從沒有生養過的皇后和瑾妃看得目不轉睛,完全被這還沒長大的小小孩兒臉上那靈活多變的表情給吸引住了。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兒,偏生今天的念哥兒心情大好,不但沒哭還賞給她倆每人一個大大的笑臉,直喜得皇后和瑾妃樂到了心眼兒裡,更是喜歡他喜歡到了骨子裡
“多好的孩子啊”皇后忍不住讚歎道,“精靈可愛,又落落大方,婉貞,你看看,這額娘出衆啊,生出來的孩子也不一般呢”
婉貞急忙謙遜道:“娘娘謬讚了。念哥兒平日也不是這麼聽話的,皮着呢,準是知道今兒個兩位娘娘的身份尊貴,所以才特別老實,就知道賣乖”
瑾妃聽得笑成了掩嘴葫蘆,笑嗔道:“瞧你說的,這麼丁點兒大個孩子,知道什麼身份不身份啊?瞧瞧這孃親的一張巧嘴兒,就知道這孩子的機靈活潑從何而來了”一席話,說得衆人都笑了起來,不管是不是真心,至少現在大家都明白了,這小子雖然纔剛出生,不過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啊
皇后在一旁好奇地問道:“婉貞,念哥兒這小名,可有什麼出處?”
婉貞愣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念哥兒這‘念’字,既是思念的念,也是感念的念。”
大家都是明白人,話不用說得太直白,一聽就都懂了。一時間,落到念哥兒身上的目光不免都帶着些詭異。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父親,卻又得到那麼多位高權重的人的眷顧,究竟該說他幸還是不幸呢?
氣氛頓時有些沉凝。光緒看了看婉貞,在一旁說道:“上次匆匆瞧了念哥兒一眼,朕也許久沒再見到他了,抱過來給朕看看吧。”
聽了這話,婉貞不敢怠慢,急忙抱着念哥兒走了過去。光緒伸出手,婉貞猶豫了一下,便將孩子放到他的手上,心中卻有些惴惴不安。
小孩子最是敏感,誰抱着他都能感覺得出來。如果發現這是個陌生的懷抱,說不得就會嚎啕大哭起來,到時怕是難以收場。
然而奇怪的是,光緒將念哥兒抱進懷裡,輕輕地哄着,那小小的孩子竟然不哭不鬧,反而很是愜意地打了個呵欠,看來是想睡了。
衆人都嘖嘖稱奇地看着這一幕,有好事的人急忙湊趣說道:“皇上,這小阿哥真是天賦異廩啊小小年紀,居然就知道抱着他的乃是真龍天子、九五至尊,一點也不會哭鬧,真真是奇觀啊”
光緒笑笑,並沒有搭話,只是滿眼慈祥地看着念哥兒打着呵欠,眼睛慢慢地閉了起來。幼蘭恰巧站在婉貞邊上,小聲說道:“怕是出生那晚皇上抱過念哥兒,他朦朧中還有些印象,所以纔會如此乖巧。”
婉貞聽了,心中一動,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光緒竟然是他出生之後第一個抱他的人啊
衆人本想附和那溜鬚拍馬之辭的,卻見皇帝似乎並不爲所動的樣子,頓時個個偃旗息鼓,都沒了聲息。只那個出聲奉承的人,好不尷尬地站在一旁,心頭打鼓。
光緒隨意地瞟了他一眼,“嗯”了一聲,那人如獲大赦地趕緊退下了,然後偷偷擦了擦一頭的冷汗。
並沒把心思放在這些無聊的事上,光緒看着婉貞,輕聲道:“念哥兒睡了,抱他進去吧。”
婉貞接過了孩子,有點猶豫,囁囁地說道:“可是……這是給他慶祝滿月的宴席……”
光緒笑道:“他這麼大點兒的孩子,懂得些什麼?這些事情大人來做就行了,該睡的時候就讓他睡,別驚擾了他”
婉貞一顆心頓時落了地,感激地對光緒笑了笑,親自抱着孩子進屋去了。
光緒給載灃遞了個眼色,載灃會意,當即跟載洵一起,以主人的姿態招呼起來,請光緒和皇后、瑾妃坐了上座,又招呼來賓們入席,幼蘭和必祿氏自然是取代了婉貞的位置,也在一旁招呼起女眷來。
不一會兒,婉貞安置好了念哥兒,便也出來招呼客人。因着念哥兒是個遺腹子的關係,這滿月酒多多少少也就帶了些悲傷的氣氛,並不像尋常人家那樣熱鬧,再加上皇帝在座,誰敢放浪形骸?於是吃吃喝喝了一陣,衆人也就識趣地陸續散去了。
到了最後,皇后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也轉頭對光緒說道:“皇上,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回宮去吧。”
光緒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朕還有點事情要跟醇親王他們說,你們先走吧。”
皇后和瑾妃面面相覷,但卻不敢違抗光緒的旨意,只得拜別了皇帝,又在婉貞等人的恭送中離開了鍾郡王府。
終於廳中只剩下了光緒兄弟幾個和婉貞等幾個妯娌,婉貞看了他們一眼,心中有股不妙的預感.
光緒有什麼事情必須在這兒說的?若是國家大事,明兒個召見載灃他們再說不行麼?想來,他將要說的事情應該跟自己脫不了干係吧?
果然,只見光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去說吧。”
婉貞滿腹疑竇,卻也只得應了一聲,然後帶着他們向着載濤生前的書房走去。
幼蘭和必祿氏本想跟上,誰知光緒卻淡淡地頭也不回說道:“五福晉和六福晉就留在這兒吧,這裡後續的收拾還要麻煩兩位多多操心。”
幼蘭和必祿氏一愣,隨意會意地停住了腳步,恭聲道:“是,臣妾明白了。”便轉身回到了廳中。
婉貞的腳步也是一頓,下意識就要跟着幼蘭她們走,卻被光緒叫住,道:“婉貞,你也來。”
她的心中重重一跳,愈發地感到不安了。
光緒這般鄭重其事,連皇后、幼蘭她們都要瞞着,卻一定要自己參與,究竟是什麼事?
昏黃的燈光中,她無法看清前面幾個男人的表情,光緒、載灃、載洵,三人的身上都似乎瀰漫着一層難以捉摸的光暈,雖然知道他們不會害她,可還是忍不住覺得跟他們之間,似乎已經隔開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不禁默默一嘆。
之前之所以能跟他們相處得那麼融洽,多半還是因爲有了載濤這麼個中介。如今載濤走了,他們想要恢復到以前那樣似乎也不可能了……
大廳到書房的距離並不遙遠,幾人一會兒的工夫就到了。婉貞吩咐全忠守在門外,光緒也把鍾德全趕了出來,兩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急忙調來了侍衛將此處團團包圍起來,連只蚊子都不讓飛過
書房裡雖然已經沒了男主人,但在婉貞的吩咐下,還是一如往常地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就連文房四寶和書籍等擺設都跟原來一模一樣,一點兒變化都沒有自從載濤去世以後,他們三兄弟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間書房,一眼便瞧見了裡面的情形,不由都是一陣感慨,然後頗有深意地看了看婉貞。
婉貞低着頭,乍作不知三兄弟的眼神,恭聲問道:“皇上,不知今晚特意來此,有何吩咐?”
光緒凝視着她,嘆了口氣,答非所問道:“老七走了也快要一年了啊”
不知道爲何他會以這句話作爲開場,婉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是的,都十個月了。”她的心裡一酸,想想這十個月來起起伏伏的生活,大喜又大悲,丈夫走了,孩子來了,這一團混亂與忙碌,頓時忍不住溼了眼眶。
這個話題也令在場的所有人心裡都沉甸甸的。光緒原本還想多說兩句,然而此情此景,連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了了,索性便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
“婉貞,念哥兒既然已經沒有了父親,朕想,就由朕來做她的養父如何?”
“什麼?”婉貞大吃一驚,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看着她張目結舌的模樣,光緒那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忍不住有了一絲莞爾,又重複了一遍道:“朕說,朕想做念哥兒的養父。”
這下婉貞終於確定她聽到的是真的了,但隨即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茫然便席捲了她的整顆心和腦子,大腦裡面一片空白,頓時不知所措地說道:“這……這怎麼可以……”
“沒什麼不可以的。”光緒打斷了她的話,定定地注視着她,似乎要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的想法全都灌輸到她的腦子裡去,說道,“只是養父而已,難道還有什麼困難嗎?”
“可是……可是您是皇上啊……”婉貞還有些茫然無措地說道。
“正是因爲朕是皇上啊”光緒嘆息着說道。
婉貞一愣,那凌亂的大腦似乎接收到了某個信息,終於奇蹟般地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