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耍了大半個時辰,念哥兒終於乏了,揉了揉眼睛,轉頭開始尋找着母親。婉貞知道他的習性,趕緊說道:“皇上,還是讓臣妾來吧。念哥兒困了,想睡了呢。”
光緒於是將念哥兒交還給婉貞,婉貞抱着他,輕輕地搖擺着、哄着,不一會兒的功夫,念哥兒就沉沉睡去了。
光緒揮了揮手,立刻便有宮女上前來抱走了念哥兒,婉貞知道他定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便乖乖地放了手,然後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光緒坐了下來,一指對面,道:“坐。”
“謝皇上。”婉貞說着,從容地坐下。
立刻有宮女奉上兩杯熱茶,光緒拿起來,慢慢呷了一口,說道:“念哥兒如今也有半歲大了吧。”
婉貞點點頭道:“回皇上的話,正是。”
光緒看了她一眼,道:“其實就算朕不說,你也應當知道,念哥兒長大以後,可是要接受皇子的教育的。”
婉貞不由皺了皺眉頭,她擔心的正是這事啊不禁咬了咬嘴脣,問道:“皇上,一定要這麼做嗎?難道就不能讓他在外邊兒接受教育嗎?”
光緒神色不變,緩緩說道:“婉貞,朕曾經答應過你,若是以後念哥兒不喜歡繼承帝業,那朕絕不勉強。但在此之前,卻也必須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不是?讓他接受皇子的教育,學會治國之道,如果之後他仍然不願繼承大業,那朕絕不會食言。”
婉貞不由默然了。一國之君能夠讓步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她不能再奢求什麼。
光緒見她不語,嘴角微微上揚,又接着說道:“看來你也瞭解朕的苦心了。那麼,爲了以後他能更好地適應宮中生活,朕的意思,你們母子倆還是住進宮來吧。”
婉貞一驚,愕然看向他,不明白爲何無緣無故突然說到了這個之前雖然也曾多次談起念哥兒的未來,但他從未曾有過讓他們母子進宮的意思,怎麼今兒個……
光緒眼神深邃地看着她,她發現,自己竟然看不透了看不透他心裡的想法,更看不透他有着怎樣的打算,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事出必有因光緒今天說出這番話來,其中必有緣由
仔細回想了一下近段日子的言行,是否有什麼地方犯了忌諱,或是有觸動他的嫌疑,想起來想去,也就只有那麼一件了
“皇上,您的好意臣妾心裡明白。只是您也應該知道,臣妾是完全可以好好養活自己和念哥兒的。”她笑了笑說道,倒也不怕說穿,這事兒本來也就沒什麼,對她的身份而言或許有些逾越,但相信光緒是不會在乎這些的。
光緒一愣,隨即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朕從不懷疑這一點。事實上,你太會照顧自己和念哥兒了,反倒令朕擔憂起另一件事來。”
“什麼事?”婉貞有些糊塗了。若不是爲了這個,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又是爲了哪般?
“聽說你那個外國朋友鼓吹你跑到國外去?”光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問道。
她頓時恍然大悟,不由哭笑不得,嘆道:“皇上多心了。事實上,臣妾從未想過離開大清,到國外去生活。”若是在以前,她或許還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在載濤走了以後,在哪裡生活其實都無所謂了。
光緒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判斷她這句話的真假。她也毫不掩飾地與他對視着,沒有絲毫的心虛和膽怯。
過了許久,光緒倏然笑了起來,道:“既然如此,倒是朕想得多了。畢竟不管以什麼身份,朕都不希望你們母子去到朕見不到的地方。”
婉貞笑了笑,心中一陣暖意升起,說道:“皇上請放心,我們母子就待在這裡,哪兒也不會去的。”
光緒點了點頭,想了想,卻還是說道:“不過即使如此,你們孤兒寡母的,住在外邊實在令人有些不放心。朕還是希望你們能住進宮來,至少安全上也能多些保障不是?”
婉貞心中一緊,急忙問道:“難道皇上收到了什麼消息,有人要對我們母子不利嗎?”她倒是無所謂的,可念哥兒,她不能讓他受到半絲傷害
光緒見狀一愣,這隨口的一句話竟然讓他想到了以前不曾想到的事情,心念急轉,霎那間閃過無數個年頭,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不,不是的,你別擔心。眼下那些人都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之中,暫時是不會有什麼動作的了。朕只是怕萬一。”
婉貞鬆了口氣,笑道:“既是如此,那臣妾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如今臣妾基本上都跟念哥兒待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能有什麼危險?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領了,現下我們母子過得很好,請皇上萬勿掛心。”
光緒聽這說法,知道她是無論如何不肯進宮來住的了,便也只好放棄。
笑了笑,他轉移了話題,問道:“念哥兒通常要睡多久?”
婉貞想了想道:“也不一定。不過中午他是一定會起來喝奶的,所以應該不會睡得很久。”
光緒看了看時鐘,笑道:“既是如此,你們也別跑來跑去地折騰了。就在這兒讓他好好睡睡吧,朕讓人備膳,咱們也許久沒在一塊兒吃過飯了。”
婉貞有些猶豫。按理說這樣的安排並不合適,孤男寡女的,尤其是她還有孝在身,更是不宜如此。但光緒說得有理,此刻去吵醒念哥兒難免會破壞了他的生活規律,怕是今兒個一天都不得安寧了。況且她對光緒還是有信心的,他並不是個爲了個人的私慾就罔顧別人心情的人,即使如今已經成了一國之君,也並未因此有所改變。
於是她點了點頭,笑道:“臣妾多謝皇上恩賞,不過,怕是打攪了皇上處理國務的時間。”
光緒聽她答應,早已是喜出望外,忙笑道:“不妨事,反正今兒個要緊的公務已經處理完畢了,難得有些空閒,咱們來下棋吧,朕已經許久沒跟你對弈過了。”
婉貞抿嘴一笑,道:“好啊。”
鍾德全就在一旁聽着,此時也不用吩咐,趕緊命人拿來了棋盤擺開,光緒便興致勃勃地跟婉貞一起下起棋來。
於是,婉貞便一直留在宮裡,直到念哥兒睡醒了,喝了奶,又與光緒一道吃過了午飯,這才起身回到鍾郡王府。
在鍾郡王府裡休息了一會兒,便聽管家來報,說醇親王和多羅郡王來了,婉貞急忙迎出門來。
載灃和載洵看見婉貞,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後,才笑着走進了客廳。
婉貞不由有些奇怪,但他們既不說,她便也不好問,只是笑道:“二位爺,不是去赴奧斯頓的宴請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是他請的客不合兩位的口味?”
載灃笑着說道:“都是一樣的宴請,哪裡有什麼合不合口味的說法不過見你今兒個沒去,所以便順道過來看看,是否出了什麼事。”
三家王府雖然距離並不遙遠,卻也不可能真的就是“順道”,婉貞抿嘴笑着,說道:“今兒個沒去,是因爲皇后娘娘召見,想要見見念哥兒,不得已只好帶他進宮去走了一轉,奧斯頓那邊就只能放棄了。”
載洵的眼神閃了閃,笑道:“沒想到,皇上親自出面也沒能讓你答應住到宮裡去。”
婉貞頓時愕然,這才明白原來今日之事乃是他們三兄弟合力所爲,難道自己的去留真的就令他們如此緊張?
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微微盪漾,她暗地裡皺了皺眉頭,面上卻笑着說道:“皇上和兩位爺的好意,婉貞心領了。只是如今我和念哥兒住得好好的,還有年邁的額娘需要照顧,實在是沒有必要離開,也走不開。”
載灃笑了笑。其實他們多少還是能猜到些婉貞會有的反應的,如此結果倒也不出他們的意料之外。他換了個話題,正色道:“你真的決定,要跟洋人一起做生意了?這可不是件小事,老七雖然去了,但你仍舊是鍾郡王福晉,皇族之人,以你的身份,這麼做其實並不妥當。”
婉貞淡然笑了笑,說道:“說是跟洋人合夥,其實我不過吃乾股罷了。我一分錢沒往裡面投,平日裡也不過就幫忙出出主意而已,具體的運作是不參與的,所以,一切都還是他自個兒在弄罷了。”
聽她這麼說,載灃鬆了口氣,道:“如此就好。怕只怕,你參與得多了,會被人抓住把柄,對你和老七的聲譽有損,也不利於念哥兒今後的發展。”
婉貞笑了笑,說道:“我明白的,五爺。其實如今我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念哥兒身上了,哪兒還有工夫去在意其他?”
她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不乏官商勾結的歷史,而這正是造成商業畸形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在後世,但凡自詡清廉的政治團體,都有嚴文規定高官及其家屬不得參與商業性質的利益集團。載灃他們正是怕她跟奧斯頓合夥做生意的事情傳揚了出去,被人說成是她官商勾結,利用她的身份謀取不義之財。
這原是她疏忽了的,皆因根本沒想到自個兒如今這寡婦的身份還能引起什麼風波。但既然載灃和載洵特意上門來提醒她這事兒,說明她還是有思慮不周之處,不由更是下定了決心,以後做事,務必要慎之又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