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是怎樣睡去的,婉貞已經記不得了。她只知道第二天起牀的時候,光緒已經先一步去了養心殿處理國務,而她自己則心事重重地在喜煙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吃完早餐之後,正想去找光緒,卻聽說皇后來了。
她立刻便想到了鈺寧。
自從她進宮以後,皇后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便已經近似於在宮中隱居起來,平常最多也就是在御花園裡走走,卻是極少會出現在自己的永壽宮。她們之間若說有什麼交集的話,也就只有在鈺寧的事上了。
鈺寧在消失了多年之後重又出現在她們的視野,沒有人覺得不奇怪的。她又不是婉貞,有着光緒的寵愛,所以能夠以寡婦之身入主一宮。光緒對鈺寧可沒什麼好感,主要的根子還是在慈禧太后身上。鈺寧和光緒,正好是慈禧最寵愛和最憎惡的人,儘管到了最後鈺寧也在慈禧面前失了寵,但卻無法磨滅她多年來在光緒心目中的印象——刁蠻任性,仗着慈禧的寵愛目中無人、頤氣指使。光緒還曾經對婉貞說過,多虧了慈禧死得早,否則若是再拖上兩年,鈺寧肯定又能夠重新得回慈禧的寵愛,繼續囂張跋扈下去。對此,婉貞倒是並不反對。畢竟當時鈺寧被逐出頤和園,只是因爲慈禧誤以爲她危害到了已有“身孕”的婉貞,纔會勃然大怒。但當婉貞“生下”孩子以後,或是假懷孕的事機敗露,以慈禧的性子,多半還是會再次施寵於鈺寧的。
如今慈禧已經死了,光緒又那麼憎恨他這位“皇爸爸”,以鈺寧跟他們兩人的關係,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應該趨吉避凶、遠離皇帝纔對,鈺寧就算再沒有眼色,也不該如此明目張膽上趕着湊上來自找沒趣纔是,可她偏偏來了,若不是愚蠢至極,那便就一定是別有居心了。
鈺寧雖然驕縱、跋扈,卻怎麼看都不是個愚笨之人,否則又怎麼可能討得慈禧的歡心?那麼既然不是前者,就一定是後者了。這點光緒他們還是有共識的。只可惜的是這些年鈺寧離他們的生活太遙遠,他們對她的情況已經陌生到了幾乎一無所知的地步,就算知道她別有居心,卻又無法察知究竟是什麼居心,不得已,只能用到了皇后。
對於皇后而言,要做到這樣的事情其實並不困難,但她卻並沒有義務一定要去做。光緒對她的態度衆所周知,雖然沒有廢掉她這個皇后,卻實際上跟被打入冷宮沒什麼兩樣。再加上她早就絕了跟婉貞爭寵的心思,無慾無求,還有什麼能令她心動,讓她熱衷於做這種事情來討好光緒的?所以,當皇后答應婉貞的要求,出面試探鈺寧的時候,確實算是給了婉貞天大的面子
自從將鈺寧交給了皇后以後,婉貞便再也沒有干涉過這件事情,甚至連提都沒提起,更別說派人去探聽情況了。想要麻痹鈺寧、套出實情,一切就必須要跟以前一模一樣,以前他們是怎麼忽視皇后的,現在也要怎樣對待她,否則被人看出他們突然對皇后萬分關注起來,絕對會打草驚蛇,說不得鈺寧剛剛伸出的手就會立刻縮了回去,再難有這樣的機會。
因此,婉貞跟皇后仍然是維持了以前那種互不理睬、各過各的生活的狀態。她原以爲還需要一些時間纔會有消息的,卻沒想到這麼快皇后就找上門來。
她不得不改變去養心殿的主意,暗歎了口氣,快步迎到門口。
從名義上講,她是皇貴妃,“幾乎”等同於皇后的妃子,卻畢竟不是皇后。在兩人同時出現的場合,婉貞還是要以皇后爲尊的,因此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親自到門口去迎接,才能顧全了皇后的面子。而皇后如今可以說已經失去了一切,就只剩下一個名頭而已,給她做做面子是光緒和婉貞的共識,婉貞也並不覺得這樣的做法有什麼委屈。
來到門口,婉貞看見端莊肅穆的皇后站在那裡,當皇后開始虔心禮佛之後,就越來越消散了女人的柔媚,漸漸變得莊重嚴肅起來,頗有些接近那些有道的出家人了。
婉貞看了她一眼,盈盈下拜道:“臣妾參見皇后。”
皇后擺了擺手,道:“起來吧。”語氣沉凝、聲音肅然,沒有平日的隨和淡定。
婉貞不由頗爲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卻正好看到她遞過來的一個眼色。心頭微訝,婉貞轉眼間便回過神來,心領神會地跟她交換了個眼色,然後恭身退到一旁,說道:“娘娘請進吧。”
皇后也不推辭,大步走了進來,婉貞微微一笑,平靜地跟在身後。
小林子和喜煙見狀,面面相覷,心頭覺得萬般的詭異。平日裡皇后見了婉貞,雖然談不上卑躬屈膝,但至少是平和相待的,但今兒個卻表現得有些咄咄逼人,在他們心中留下了不祥的印象。喜煙給小林子遞了個眼色,小林子會意,悄無聲息地就墜在了後面,然後等跟婉貞和皇后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之後,便撒開腳丫子跑了出去。
婉貞卻並未發現他們的小動作。她的心神已經完全被皇后的表現奪去了。
皇后會在這種時候來找她,並且表現得那麼反常,肯定是鈺寧的事情有了什麼進展婉貞雖然不怕鈺寧會搞什麼鬼,但如果能夠得知她的最終目的,並對她的動作進行監視的話,還是很不錯的,自然此刻就比較上心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正殿,各自坐下來。宮女畢恭畢敬地端上了茶水之後,婉貞才笑着說道:“不知皇后娘娘大駕光臨,是否有什麼吩咐?”
皇后喝了口茶,看了她一眼,眼光又掃過周圍的人,婉貞會意,立刻命閒雜人等退下。
直到連喜煙都退了出去,皇后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笑容,看着婉貞說道:“上次你說的事情,有進展了。”
婉貞精神一振,急忙問道:“敢問娘娘,究竟有什麼進展?”
皇后抿嘴笑道:“鈺寧那傢伙,以爲別人都是傻蛋的,竟然慫恿着本宮去跟你作對,這些日子沒少攛掇本宮找你的麻煩……她也算是在宮裡長大的人了,怎的卻一點眼色都沒有?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一點分寸都沒有,難道她以爲以本宮現在的地位,還能對你構成威脅不成?”說着,語氣中竟然有了三分抱怨。
難爲她倒是看得開,雖然不受寵的事情是事實,但能夠這樣直言不諱地說出來,還是很令人佩服的。
婉貞笑了笑,並沒有故作姿態謙虛。事實就是事實,不說不代表不存在,也沒必要特意附和了來彰顯自己的高高在上。維持着一貫的淡然,她只是順着皇后的話中之意說道:“很多事情,理智上知道,感情上卻未必能夠接受。我看她仍舊還抱有着幻想,以爲如果我們倆交惡的話,她就還能有一線機會。”
“可是就算我們兩個兩敗俱傷,皇上有多討厭她她又不是不知道,怎能還打着這樣的算盤呢?還是她以爲自己有足夠的能力逼皇上低頭了?”皇后不可思議地說道。
婉貞心中一動,似乎把握到點什麼,但這種感覺卻是一閃即逝,轉眼間就消失無蹤了。她苦苦思索,卻再也找不回那種莫名的感覺,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笑了笑說道:“以她的本事,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不過凡事都有個意外,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纔是。娘娘,以你跟她接觸的情形看來,她到底有什麼可倚仗的東西?”
皇后神色微赧,有些尷尬地說道:“這……時間尚短,本宮……暫時還沒發現。”
婉貞略微有些訝異,沒想到那個鈺寧竟然也有了這樣的心機,居然連皇后都套不出話來。
她善體人意地笑了笑說道:“這也是難免的。畢竟這些年她韜光養晦、低調做人,我們對她的情況幾乎可以說一無所知,這樣的情形下想要在短時間摸清她的底細確實很不容易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頗有些自得地笑道:“其實,本宮倒也不是一無所獲。雖然本宮不能夠直接套出她的話來,也不會真的中了她的挑撥去跟你作對,但卻可以將計就計,變着方兒查出她的底細。”
婉貞一聽,大感興趣道:“娘娘想要怎麼做?”
皇后笑了笑說道:“但凡防禦,在沒有動的時候都是很牢固的,但一旦發作起來,則必有痕跡可尋。如今的鈺寧就像只頭腳都縮進了殼裡的烏龜,不論我們如何撩撥,都不曾冒然出手,但萬一她動了呢?”
婉貞眼光一閃,頓時把握到了重點,飛快地說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假裝中了她的計謀?”
皇后點點頭,坦言道:“只要我們動起來,她現如今這種看似毫無缺陷的佈置就會有破綻露出來,到時候只要我們處理得當,總能夠找到她的目的和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