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着性子,又湊了過去,輕聲說道:“娘娘,話不是這麼說。如今是婉貞那賤人懷着身孕,您纔有了機會主持後宮,可等她生完了孩子,您還有機會麼?如果不趁現在,您還有幾分權力的時候除掉那女人,等她生了孩子,又拿回了執掌後宮的權力,哪兒還能有您的立足之地?”
皇后本不想理她,然而聽了這話,卻是心中一動,終於肯回頭正視了她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鈺寧滿意地笑了起來,道:“娘娘,您沒生育過,不知道。女子懷孕的時候乃是最脆弱的時候,稍不小心就是一屍兩命,您如今執掌後宮,想個辦法打掉她的孩子,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麼?就算整不死她,至少也能讓她元氣大傷,而且沒了孩子撐腰,您以後要對付她可就容易得多了”
打掉孩子?一屍兩命?光緒的後宮並不複雜,因此饒是以皇后那麼多年後宮生存的經驗,也不禁被鈺寧的歹毒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當下急忙連連搖頭道:“此事事關重大,要從長計議才行,你且莫說了”
鈺寧與皇后打了那麼久的交道,如何還能不知這只不過是她的推託之辭?怕是心裡早已怕了,所以不敢動手罷了。她不禁在心中狠狠地罵了一聲“沒用的廢物”,待要再說,卻見又是一撥官員的夫人們走了進來,給皇后行着禮,皇后藉機就避開了,她再也找不到單獨說話的機會。
挑撥不成,她心有不甘地在御花園裡轉悠着,卻並不見婉貞的身影,不由得心中犯疑。照說像這樣的宮宴,婉貞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開的,哪怕有了孩子也並不是她逃避的理由,皇帝再是擔心也不能不讓她參加,否則就是壞了祖宗家法,同時對婉貞也沒什麼好處。可至今不見婉貞的蹤影,她究竟是躲在哪兒呢?
正在四處搜尋着,忽然看見一個洋女人走進來,一個小太監在前面畢恭畢敬引着路,神態甚是謙恭。中國這些年被列強打怕了,中國人普遍對洋人有種根深蒂固的恐懼,哪怕是這深宮中的小太監也不例外,這也是整個中華民族缺乏民族自信心的表現。光緒和婉貞雖然有心要改變這種狀況,但並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做到的,最終還是要着落到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上去。國家一天不強大,中國人就一天不能擡起頭來,昂首挺胸。
那些官太太們對洋女人的到來並沒有特別奇怪的反應,只是這個洋女人衆人並不曾見過,並不是哪國的公使夫人或是有頭有臉的夫人們之一,所以難免多看了兩眼。那洋女人也對衆人視若無睹,雙方擦身而過,小太監直接領着她進入了延暉閣。
鈺寧於是若有所悟,不聲不響地就向着延暉閣靠了過去。還沒走近,就不知從哪裡閃出來一個小太監,神態恭謹,卻神情堅決地說道:“這位夫人,請止步。裡面皇貴妃正在接待諸位公使夫人,不便接受他人蔘拜。”
參拜?她怎麼可能去參拜那個女人鈺寧暗自撇了撇嘴,卻也並未硬闖,笑了笑便退了回去。至少現在知道婉貞的所在了,她冷冷一笑,暗中琢磨着怎樣才能給那眼中釘、肉中刺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皇后早就派人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此時自然有人將她的舉止報告給了皇后知道。皇后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身邊的宮女道:“盯緊了她,絕不能讓她接近皇貴妃身邊”
宮女應聲去了,她卻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
這時她已經有些後悔給了鈺寧進宮的機會,哪怕會因此令計劃功虧一簣也不該如此冒險的早就知道鈺寧不是個知道“分寸”爲何物的女人,抓到哪怕一點點機會都會弄出事端來,看今日這情形,她一方面要應付那些命婦、福晉、夫人們,一方面又要防備鈺寧,確實是有點力不從心啊事到如今,也只好派人時時緊盯着鈺寧,希望不要出什麼岔子吧
想了想,她覺得還是不夠保險,又派了兩個小太監去看着鈺寧,下了死命令,一旦那女人有個什麼動靜就立刻將她制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她可不敢拿婉貞——確切的說是她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
卻說鈺寧所見到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奧斯頓的未婚妻莉蓮。她見到婉貞,又看了一眼周圍或坐或站的公使夫人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屈膝行了個禮,笑道:“見過皇貴妃殿下。”
婉貞笑着點了點頭,道:“很高興您能夠來參加今天的宴會,請坐吧。”
莉蓮便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來。
外國人並沒有中國人那麼嚴謹的規矩,並不講究什麼論資排輩之類的,更何況大家來自不同國家,就算想比也沒什麼可比性。她們三五成羣按照各自國家的關係聚攏在一起,坐也好、站也好,都隨心意,彼此輕聲細語聊着天,有的還不時發出一陣笑聲,很是輕鬆隨意的氛圍。這也正是皇后等人不善於接待“外賓”的原因之一,除開語言上的難題之外,這種隨性的舉止在她們看來就是沒有規矩的表現,這讓她們這些一輩子都被規矩束縛得死死的封建婦人們如何自處?也就只有靈魂來自現代的婉貞能夠接受洋人們的習性,不會大驚小怪了。
這些公使夫人們當中,不少人也是見過莉蓮的,因此她並不會在這樣的場合被冷落。她和奧斯頓是兩個非常奇特的存在。奧斯頓並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壇新星,只是個商人罷了,但這個商人卻不簡單,在皇貴妃還是親王夫人的時候便很有眼光地與她結成了利益同盟,一同做生意賺錢的同時,也成功跟中國的皇室建立了良好關係。甚至一度有傳聞說,他還是這位娘娘的追求者之一。因此在中國,一些比較重要的外交場合,只要是皇貴妃能夠做主的,一般都少不了奧斯頓的蹤影,如今又多了一個他的未婚妻,兩人都是中國皇室的座上賓,這樣的待遇哪怕一些公使和公使夫人也享受不了,怎能不令人另眼相看呢?
婉貞見莉蓮坐得遠了,不由抿嘴笑了笑,招了招手道:“莉蓮小姐,過來這邊坐吧。”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婉貞的身邊也聚集了幾位夫人,都是跟大清皇室關係比較好的,例如美國公使夫人就在其中。但她們可誰都沒這種待遇,能夠由婉貞主動出聲招呼,一時之間,複雜的眼神不由紛紛落在莉蓮身上,帶來猶如實質一般的灼熱感覺。
莉蓮卻也是個膽大的,見狀倒也不慌不忙,笑着說了聲:“是,謹遵您的吩咐。”便走到了婉貞身邊,坦坦蕩蕩坐下來,彷彿不知道這是多大的榮幸似的。
婉貞見了,不禁在心中暗自稱許。不驕不躁、落落大方,這樣的女子倒是配得上奧斯頓,只不知奧斯頓自己的意思如何?
她看着莉蓮,笑問道:“最近不見你到宮中走動,都在做什麼呢?”
莉蓮笑着說道:“不瞞您說,殿下,我倒是想過來看看您,可奧斯頓說您現在的身體狀況特殊,想來肯定是需要多多休養的,讓我不要隨便來打擾您。再說,我們也打算回國了,最近正在收拾東西呢。”
婉貞微微一愣,急忙問道:“你們要回國了?”
莉蓮點點頭道:“是的,殿下。這次出來也已經一年多了,家裡的親人們早就寫信來催了,只是我們生意還沒做完,所以一直滯留在這兒。現在生意上已經告一段落,也是時候該回去了,而且……”她白皙的臉龐上就渲染開了一抹桃紅,難得地顯現出了幾許嬌羞的神色,道,“這次回去,我們就打算訂婚了。”
“真的?”婉貞又驚又喜,由衷地爲她高興着,迭聲說道,“那可真是恭喜了”
莉蓮是何時被介紹給奧斯頓的她不知道,但卻知道這個女孩最近這一年多來一直在中國陪伴着奧斯頓,走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人心都是肉長的,雖然奧斯頓曾經鍾情於她,但身邊有這麼一位美嬌娘天天陪伴着,無微不至關懷着,是個人都會被感動的吧?感動積累到一定程度也會轉化爲愛情,如今看來,應該是莉蓮的懷柔政策起效果了,奧斯頓終於接受了這位家族爲他選定的未婚妻。
想到這裡,婉貞的心中不禁便升起了一股怪異的感覺,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將這莫名的感覺扔出腦海。奧斯頓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她愧對的人,無法迴應他的感情,自然希望他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美好愛情,如今看來,倒是已經找到了
沒什麼比這更好的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