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在船上大病了一場,雖然最後檢查的結果是沒有大礙,但畢竟還是傷了身子。光緒擔心她的健康,便比原計劃在美國多停留了幾天。
見識了那些稀奇古怪的西醫器具,他很是有興趣地一一追問了一番,跟念哥兒一起頗有興致地擺弄着,兩人就像是一對老小頑童,日子過得倒也歡快。
婉貞看着他們爺兒倆,在離開了規矩森嚴的紫禁城後,不論是光緒還是念哥兒的性格都開朗了不少,這可是她無比樂意於見到的
離開美國的時候,光緒便購買了一套大衆化的醫療器械帶走。在婉貞看來,他是把這當作玩具了,不由好氣又好笑。
“真奇妙,用這個玩意兒就能聽到別人的心跳聲,還能聽得那麼清楚”光緒在船艙裡,手裡拿着聽診器,一邊把玩一邊說道。
婉貞就在一邊笑,說道:“皇上覺得這些東西稀奇古怪,洋人們還覺得咱們中醫的方法匪夷所思呢我曾經聽說,一箇中國家庭的父親,因爲給自己的孩子刮痧治病,結果被美國人以虐待兒童的罪名告上了法庭。”
光緒不由睜大了眼睛,驚訝莫名地道:“虐待?刮痧不是很正常的嗎?”
“問題是美國人不知道啊”婉貞就趁機說道,“很多時候,摩擦和衝突來自於彼此的不瞭解,但若是能加強溝通,其實很多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光緒便搓着下頜陷入了沉思。
就這樣,一路上,婉貞悄無聲息地,結合這一路上的實例,一步一步地將許多自己的思想灌輸給了光緒,所起到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光緒在自己還沒有察覺的時候,便已經一步步走上了婉貞爲他鋪好的道路,一切都按照婉貞的設想在發展着。
回程的路上,她們來到了此行的最後一站——日本。
日本這個國家,雖然也是君主立憲,但卻跟英國的情況實在相差太多。
自從幕府時候開始,日本的皇室就淪爲了一種擺設,純粹是日本國民的一種精神象徵罷了,早已經不碰實權。因此,對婉貞來說,日本這個國家其實是來不來都行的。
光緒卻對日本很感興趣,主要是受了梁啓超等人的影響。
而且,他對於日本如何從跟中國差不多的境遇一躍而發展爲亞洲的強國,感到了無比的好奇,很是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日本政府對他們一行的防範卻非常嚴密。
不但沒有安排任何實質上的訪問行程,而且還嚴格限制光緒等人的行走自由,將他們的行動完全圈限在了皇宮之內。
雖然日本皇宮也很大,但相比起紫禁城就什麼都不是了,讓從小在紫禁城長大的光緒實在沒什麼參觀的興趣。
如此拘謹封閉的行程,跟在美國時候的自由奔放形成了鮮明對照,不用婉貞多說,光緒自己就已經有了偏向。
他看着日本的皇室,不由就有了幾分同情。
整個皇室的行動都被嚴格約束起來,活動範圍大多就是在這皇宮之內,如果是在以前,光緒或許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可在見識了開放、自由的歐美列國之後,他漸漸也開始不滿足於這樣的生活,嚮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來,對於日本皇室除了同情,再沒有其他想法。
況且,相對於英、荷等國的君主,日本天皇在他看來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那樣封閉沉悶的生活,他是絕對不願意去嘗試的。
於是,他便也瞭解了爲何婉貞會對這個國家不大感興趣。就算日本能夠翻身成爲亞洲的大國,也絕不是皇室的功勞,對光緒來說,實在算不上是個好的榜樣和範例。
因此,光緒對日本的興趣也就淡了很多。
提前結束了在日本的訪問,看着日本政府官員那巴不得他們快點離開的表情,光緒的面色很是難看。
婉貞倒是看得開,笑着勸慰他道:“皇上,說起來,日本的情形跟我們差不多,歷史沿革、心理習慣也都一脈相承,這就註定了他們不可能像歐美那麼開放,不願讓我們在他們那兒看到、學到什麼好東西,也是正常的。畢竟現在我們弱、他們強,小人得志也不是沒有的。”
光緒的臉色好看了一些,眼神卻更加詭異了,便問道:“在你的心裡,我們大清就是這麼個保守的國家嗎?”
婉貞抿嘴笑着,一言不發。
他也沒有追問,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當郵輪平安抵達港口的時候,包括光緒在內,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這一路上,辛苦自不必說,還一度陷入暴風雨的兇險之中,對大家而言,都無疑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旅行。
而對光緒來說,此次出訪的意義遠比表面上看來更加深遠。
從以前只是從書本、紙張上看到的歐美,到現在親身體驗過的強大國體,光緒的心靈受到巨大震顫,他的思想已經發生了難以估量的轉變。只是這一點,除了婉貞以外,現在還沒有人能感覺出來罷了。
載灃和載洵親自來到天津港迎接光緒,兄弟三人甫一見面,載灃和載洵就有點愣住了。
光緒給人的感覺……似乎不大一樣了?
不知光緒在國外都經歷了什麼?
帶着這樣的疑惑,他們上前見禮道:“臣弟參見皇上”
“都起來吧。”光緒笑着說。
在經過了長時間的海上漂泊之後,能夠腳踏實地、回到自己的祖國、見到自己的兄弟,實在是件再快樂不過的事了
“皇上一路辛苦,消瘦了。”載灃看了看他,嘆息道。
他們都是經歷過海上顛簸的人,如果不是光緒執意要去,他們也不會讓他去受那份罪。
光緒卻不在意地搖了搖頭,道:“還好,並沒有朕想象中那麼辛苦。倒是貞兒,卻真真地吃了些苦頭。”
兩人不由得轉頭向他身後看去。
光緒雖然出門在外,卻總是會定期將自己一行人的消息傳回大清,因此他們也很清楚婉貞受傷的事情。此時見她神色雖然有些憔悴,但卻還算有精神,一眼看去也一切都好好的,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的情形。
他們還是忍不住問道:“娘娘如今一切大好了吧?”
婉貞心中一暖,便笑着點了點頭道:“勞五爺、六爺掛念,我一切都好,不必擔心。”
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載灃便又對光緒說道:“皇上,臣弟已經收拾好了行宮,皇上不妨先在此住上一晚,休整一下之後再回京也不遲啊”
依着光緒自個兒的意思,自然是越早回宮越好的。但他卻不放心婉貞和念哥兒,他們孃兒倆確實也需要休息一下,緩緩氣。於是便點了點頭道:“也好,就先到行宮吧。”
一行人上了車,便向着行宮緩緩走去。
一路上,馬車不停地顛簸着,坐在裡面實在是有些不舒服。已經嚐到了汽車的好處的光緒不由便皺起了眉頭。
“怎的走得如此之慢?”他頗有些不耐地嘀咕道。
念哥兒更是一身都厭仄仄的,趴在婉貞的腿上,嘟着嘴道:“乾爹,我要坐汽車”
婉貞就不禁瞟了光緒一眼。
他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尷尬的神色,訥訥地說道:“好……好,趕明兒個乾爹就讓人去買汽車。”
婉貞便不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光緒面上一紅,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她卻毫不在意,事實上,她的心情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好。
這一次的辛勞沒有白費,現在光緒已經開始接受了新興事物,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不分青紅皁白一概否定。
在中國這種特定的政治環境下,只要他的思想能夠轉變過來,中國政治體制的轉型就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了。只要他願意,君主立憲的曙光就在前方
她又怎能不開心呢?
走了好一陣,他們終於來到了行宮。早已有內侍和宮女守候在此處,見到主子到來,急忙畢恭畢敬迎了,然後服侍着他們沐浴更衣、早早歇息。
光緒和婉貞一爬上牀,就再也不想動彈了,哪怕是最勤勉的光緒此時也只想好生睡上一覺。這一睡就是一個下午,直到掌燈時分,他們才相繼醒來。
婉貞睜眼的時候,光緒已經穿好衣服了,正在宮女的服侍下洗臉。她急忙爬起身來,就要親自服侍。
他急忙按住了她,笑着說道:“好了,這會兒已經回來了,你就別忙活了,多休息一會兒,回頭我讓人把晚飯給你拿過來吃。”
“可是……”婉貞有些猶豫。
他不是應該去接見一下載灃等人的嗎?這種場合她卻不在,會不會太失禮了?
光緒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便笑道:“不必擔心。老五他們也不是外人,不會在乎的。你的身子本就損耗過,一路上又沒能好好滋補休養一下,如今回來了,正該好好補一補。我已經宣了太醫,一會兒讓他們給你瞧瞧再說。”
聽了這話,婉貞便也放下了心中的顧慮,笑着說道:“那我就偷懶一下了,皇上也不要太累,早些回來,我等你吃飯。”
光緒本想叫她不必等的,然而看到她堅決的神色,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