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煙一愣,立刻便跪下了。
“主子,奴婢願一輩子陪在您身邊,哪裡也不去”她泫然若泣道。
婉貞早已猜到會是這麼個回答,但還是不禁問道:“爲何不願出去?在宮外,你可以過自由的人生,難道不想嗎?”
喜煙悽然道:“奴婢的家人早已沒了,出去又有何用?奴婢在宮中這麼多年,也不會其他的謀生之計,出去說得好聽是自由,可又何以爲生呢?倒不如一心一意伺候主子,主子這些年對奴婢的大恩,奴婢還沒報答,求主子成全”說完便磕下頭去。
婉貞至今也不習慣別人給她磕頭,忙不迭讓她起來,勸慰道:“既然你是這麼個情形,那便也罷了,就跟在我身邊就是。若是以後改了主意想出去了,只管跟我說一聲就行。”
喜煙聽了,這才破涕爲笑,感激地道:“多謝主子。”
喜煙的一番話提醒了婉貞。
她想要裁汰宮中冗員本身沒錯,卻不得不考慮那些“下崗”的宮人們今後的生活。在宮裡,雖然不得自由,但他們畢竟有口飯吃,可一旦出去了,又靠什麼來謀生呢?尤其是在他們“與世隔絕”那麼些年後,又該如何重新融入這個社會?
她便不由得想起後世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一個被判了長期徒刑的犯人,出獄之後,卻發現自己已經跟這個世界完全脫節,後來悲慘死去。
現在這些宮人們,跟後世那些被判刑的犯人們又何其相似?
她不禁便皺起了眉頭。
不過,現在發現這個問題倒也爲時未晚。
晚些時候,光緒回來,婉貞便對他說道:“皇上,我要開始整理後宮、裁汰冗員了,不知皇上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光緒處理了一天積壓的朝政,已經很是疲累,便不在意地說道:“你看着辦就好了,我沒什麼意見。”
婉貞笑了笑又道:“今兒個跟喜煙聊起來,我纔想起還有個問題。那些打發出宮的人,跟宮外的世界已經脫節多年,也不知能不能適應宮外的生活?若是不能適應,這麼冒冒然把他們遣散出去,豈不是害了他們?”
光緒一愣,皺眉道:“你說得倒也有理。不過,看你這樣子,一定是有了解決之道吧?”
他看着婉貞並不甚緊張的面容便笑了起來。
婉貞笑着點點頭,道:“辦法是有了,不過還需要皇上金口御準。”
“說來聽聽吧。”光緒喝着茶,慢條斯理地說道。
婉貞便道:“我的想法,是將那些出去之後必須自謀生路的人集中起來,對他們進行一定的培訓,學習一些現今最熱門的行業技巧,這樣他們出去之後就可以有一技之長傍身,這樣或許可以大大減輕他們的負擔。”
光緒不禁皺起了眉頭,問道:“這樣有用嗎?我怎麼聽說,現在民間有很多人都沒有工做呢?”
“當然有用。”婉貞笑了起來,說道,“皇上聽說的那些,是因爲他們本身沒有一技之長,或者說他們擅長的並不是現在社會急需的。比如說,那些老秀才們,皇上覺得他們能做什麼?還有在城市裡,那些只會放牛種地的農夫又哪裡有施展的餘地?他們自然找不到工做了。但若是那些會刺繡、會做菜、會使用先進機器的人,不管怎麼說總能找着個地方能夠讓他們活命的,就不用擔心會失業了。”
光緒聽得心中一動,放下了茶杯道:“這說法倒是新鮮,你仔細跟我說說。”
這些其實也簡單,不過就是後世那一套職業教育的體系。婉貞笑了笑,明白光緒的意思,便儘量詳細地把自己所知的東西都說了一遍,聽得光緒如癡如醉,如夢初醒。
待婉貞說完,他便不禁拍掌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個好法子”旋又埋怨道,“你既有這麼好的法子,爲何不早說?害得我們爲了那些流民的生計傷透了腦筋。”
婉貞不由苦笑道:“皇上,就算我有心要說,可這事兒也不是那麼容易辦到的。宮人們大多都識兩個字,還好辦些;那些流民大多都是目不識丁的粗人,您讓他們去上學學技能,可他們大字都不認識半個,怎麼個學法?一個個手把手言傳身教?哪裡有那麼多的師資可以利用?”
光緒頓時便愣住了,一腔的熱情立刻被潑了一盆冷水,愕然道:“所以這個法子卻是行不通了?”
婉貞見打擊到了他,便又趕緊說道:“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做,不過暫時還不能鋪開,只能在小範圍內實施罷了。最根本的還要從教育上入手,事實上,這也是一個完整的教育體系中的一環。”
光緒的神色很是凝肅,道:“說到教育,我們也一直有心想要改革,但卻總是沒有定論。你若是有什麼好建議,不妨對我說說。”
婉貞能夠拿出來的,不過也就是後世的那一套教育體制,學前教育、九年制義務教育、三年高中、三四年大學、以及後續的研究生教育。
高中以後的學制在現在看來是有些不合時宜的,但九年制義務教育她卻覺得乃是當務之急。至少要讓中國人先擺脫文盲的帽子,然後國家才能發展起來。
國力的競爭,歸根結底還是人才的競爭。
“只有有了人才,才能夠管理好這個國家,才能夠發明創造出更多的先進技術,包括各種各樣的武器裝備,才能更好保家衛國、富國強民”她最後總結道。
光緒認真地聽着,尤其是最後那句對他的震動很大。他的眉頭皺成了小山,對婉貞說道:“若是要達到你所說的目標,人人都會讀書寫字,那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婉貞抿嘴道:“自然是要花費巨大的,但我們不能因爲有困難就不去做。若是不能全國範圍鋪開,我們至少可以從眼前開始,一點一點做起來。我們也不是要把每個人都培養成秀才,只是要他們能夠讀書識字,學會最基本的知識罷了,應該不會很難。”
光緒皺眉凝神思考了半天,最後說道:“茲事體大,不若你明兒個跟我一起去,跟他們一起商量商量。”
這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婉貞自然義不容辭,點點頭道:“若是皇上有心要做,我自當竭盡全力相助。”
光緒鬆了口氣,笑了起來,抱着她便笑道:“就知道我的貞兒是最通情達理的了”
婉貞不由也被他的狗腿逗笑了。
她忽然想起來,這麼被他一打岔,他們原先討論的內容已經偏題了啊
她趕緊又問道:“皇上,那我方纔說的,將那些被遣散出宮的人都集中起來培訓的事兒,您倒是答不答應啊”
“答應,怎麼不答應”光緒滿口的贊同,道,“正好讓我們也瞧瞧,你這所謂的職業教育究竟是怎麼做的。”
敢情是把她要做的事情當成了實驗品啊
她便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正說着話,念哥兒和悅哥兒手拉着手跑了進來。
如今,原來那個“宮廷幼兒園”的第一批學生已經畢了業,念哥兒開始正規地學習文化知識了,悅哥兒又還沒到上“幼兒園”的年紀,便只是讓人帶着他在上“早教”。哥兒倆關係也很好,念哥兒一下課就來帶着弟弟玩兒。
光緒和婉貞急忙放開了彼此。
兩個孩子纔不管他們在做什麼,一人一個就撲進了他們懷裡,然後嘰嘰喳喳就說着今兒個都學了什麼,又玩兒了什麼,開心不已。
光緒和婉貞都含笑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童言童語,光緒突然心中一動,便看向婉貞。
“這就是你說的什麼‘學前教育’嗎?”他悄聲問道。
他倒是會舉一反三。
婉貞便掩嘴笑了起來,點點頭道:“正是。”
光緒這才恍然——原來她所說的那一套東西,卻早已經開始實踐了啊
便不禁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皇阿瑪”
“額娘”
被暫時忽視掉的哥兒倆不高興了,嘟着嘴叫道,小小的心靈覺得很受傷。
光緒和婉貞急忙滿嘴的賠不是,哄了半天,才又把這兩個孩子哄開心了。
第二日,婉貞叫來了鍾德全和喜煙,讓他們兩個代表自個兒與皇帝,前往內務府宣旨,拉開了清理後宮冗餘人員的序幕。
而她自己則在小東子的服侍下,跟光緒一起來到養心殿,進行教育體制改革的討論。
一大早就被皇帝宣召入宮的大臣們,包括載灃和載洵兄弟,以及革命黨一派的代表,見到婉貞都不由得吃了一驚,莫名所以地看着皇帝。
光緒便把今日將要討論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讓婉貞再把她心目中的教育體制設置詳細說了一回。
跟昨日的臨時起意不同,婉貞爲了今天的討論,晚上是好好準備了一番的,此時說起來便更有條理、更具說服力。
衆人聽了,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論,她所說的這一套體系無疑是很有道理的,但問題在於他們是否有那個能力,在現在這種情形下實行下去。
光緒等人就展開了激烈的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