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雲軒是給命婦、格格們住的地方。而能夠跟隨慈禧來到這裡的人,必然都是極爲受寵的主兒,因此這裡的擺設氣派、風景氛圍自然都是極好的,與玉瀾堂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已經在玉瀾堂中受夠了折磨的光緒來到這裡,就像是得了解放一般,心情上的舒暢一日勝過一日。再加上婉貞的溫柔陪伴,他只覺得彷彿又找回了多年前的輕鬆與快意,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皇帝似乎又復活了過來。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不過是種幻覺。時光流逝,過去的年歲不可能重來一遍,而壓在他頭上的那座大山,直到現在也從未動搖過。但那又何妨呢?從婉貞身上,他學到了把握當下,若是自己都不能給自己快樂,誰還能給呢?
他的人生已經夠悲慘了,沒必要自己再給自己添上一把憂鬱,雪上加霜。
放開了心胸,又換了舒適宜人的環境,於是,在養雲軒住了幾天之後,他的面色愈發紅潤起來,就像是年輕了十歲一般。
這天,他正跟婉貞站在通往長廊的石橋上,眺望着前方的美景,天南海北地聊着。雖然慈禧讓他們住到了看管相對寬鬆的養雲軒,但仍舊控制了他們的活動範圍,想要離開養雲軒前往長廊或是樂壽堂都是不被允許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養雲軒周圍的活動,即使不能親去,就在門口眺望一下那些美景也是不錯的。
被幽禁的兩人頗能夠自娛自樂,自我排解。
忽然,一個小太監從側門跑了出來,一溜煙兒地跑到光緒身前,打了個千兒道:“啓稟萬歲爺,鈺檸格格來了。”
“她怎麼又來了?”光緒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臉上顯出一絲不耐。
婉貞好奇地看着他。
這個鈺檸格格是個什麼人?爲什麼光緒一聽到她的名字就如此不悅?而又爲什麼一個格格的到來會讓小太監特意來報告給光緒聽?
“皇上,這鈺檸格格……”她忍不住問道。
光緒看了看她,面上露出一絲尷尬,有些支吾地說:“哦……她是朕的叔父惇親王的女兒。”只這麼一句介紹,就再也沒有了。
是說不出來?還是不想說?八成是後者吧!婉貞仔細琢磨了一下,叔叔的女兒,不就是堂親嗎?原來是親戚!
有親戚來串門,看樣子似乎還是個可以跟光緒見面的,有人可以說說話,應該高興的,不是嗎?可爲什麼他會有那種反應?
“皇上……似乎不是很願意見到她?”她端詳着光緒的表情,揣測着。
“這……”光緒的表情更加尷尬了,猶豫了一下,說道,“說起朕的叔父們,你也知道,咸豐爺留下的子嗣不多,長壽的更少,惇親王在光緒十五年去世,已經算是長壽的了。他在晚年得了一個女兒,就是鈺檸。因爲從小沒了爹的原因,皇爸爸對她尤爲憐惜,常常接到宮裡來住,也算是極爲得寵的人物。不過也正因如此,養成了她眼高於頂的性子,刁蠻跋扈,蠻不講理,只要自己高興,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倒是說說,這樣的一個人,叫朕怎麼待見她?”說到後來,越說越生氣,顯見對此人殊無好感。
婉貞心中詫異至極。如今是光緒三十四年,惇親王在光緒十五年去世,鈺檸格格是他晚年得到的孩子,這麼算起來,她如今最多不過二十來歲。就算是能夠經常進宮好了,但等她長大曉事的時候,光緒應該已經被關起來了,一個是被幽禁的皇帝,一個是受寵的格格,這兩個人怎麼會有交集的?光緒又怎麼會對鈺檸的性格瞭如指掌?而鈺檸的到來爲什麼又要特意告訴光緒知道?
一連串的問號集結在心中,她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
光緒一見,頓時心中一慌,急忙說道:“你別誤會,朕跟她之間沒什麼,真的!”
然而話一出口,他便知道說錯了!不說還好,說了豈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頓時不禁一陣懊惱。
果然,婉貞一愣,心中隱隱猜到了這位鈺檸格格如此特殊的原因,瞬時間,一股莫名的抑鬱涌上心頭。
勉強笑了笑,她說道:“既然是皇上的堂妹來了,您自然是要接見的,我就先回避了吧。”說完,也不等光緒回答,轉身就走。
光緒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迭聲道:“婉貞,你別誤會,朕真的跟她沒什麼,一直都是她的一廂情願,朕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這才真真是慌不擇言了!越是怕什麼越是來什麼,他算是完全交了底兒。
這番話聽在婉貞耳裡,更是坐實了她的猜測——這位鈺檸格格絕對不是單純的堂妹這麼簡單!
心中煩躁的感覺更盛,她轉過頭,強笑着說:“皇上何必着急呢?皇上要喜歡什麼人、不喜歡什麼人,又哪裡輪得到我來評說?皇上自己心裡有數就是了。”
聽着這番貌似平和實則夾槍帶刺的話,光緒心急如焚,剛要再說,卻聽到旁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道:“皇上吉祥。”
兩人齊齊一愣,轉頭循聲看去。
只見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俏生生站在不遠處,從外貌上看是與婉貞差不多的年紀,一身淺紫色的旗裝,淡施薄粉,面容俏麗,看上去清新可人。只是那雙丹鳳眼中,流露出的卻是一股妒忌和怨憤,眉梢眼角似乎籠罩着一層陰霾,顯得整個人的氣質都偏向於涼薄了,正恨恨地盯着兩人相執的雙手。
一旁的小太監和鍾德全急忙行了個禮,道:“奴才見過鈺檸格格,格格吉祥。”
婉貞細細地打量了她一下,看到她眼中的嫉妒,心中閃過一絲了悟。抽出被光緒拉住的手,她微微點了點頭,笑道:“格格,幸會。”
她們倆的身份並不相差太多,論輩分她還比鈺檸稍高點兒,自然無需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