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瑾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在養雲軒裡,跟這件事息息相關的兩個人卻無法擁有她這樣的心態,悠哉遊哉,聽之任之。
光緒和婉貞對坐着,旁邊站着畢恭畢敬的鐘德全。光緒的眉頭幾乎都皺成了一條線,凝重地問道:“你確定鈺檸住進了宜芸館?”
鍾德全弓着身子,答道:“是的,萬歲爺,奴才確定。”
鈺檸跟着皇后走了,行動之間並沒有多少掩飾,宮裡頭多少雙眼睛都看見了,鍾德全自然不會不知道。
光緒沉默了半晌,深深地嘆了口氣,看了婉貞一眼。
正巧,婉貞也從深思中回過神來,同樣也看了他一眼。兩人眼光相觸,瞬間便洞悉了彼此心中的想法,不由得相視一笑。
光緒自不必說。就算以前再怎麼天真都好,經過這麼些年的朝廷、後宮之爭,早已深諳勾心鬥角的真髓。而婉貞也不是傻蛋,吃一塹、長一智,雖然不想讓自己的人生就此沉浸在爾虞我詐中,往後的生活過得如此辛苦勞累,但形勢比人強,在吃夠了苦頭之後,她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往“老謀深算”上發展,凡事多長個心眼兒。短短這兩個多月的時間,經歷的事情卻似乎比她前世今生二十多年加起來的都多,腦子裡面也越來越複雜,開始習慣凡事多在腦子裡轉幾個圈圈,漸漸地,對於這種後宮中不見硝煙的戰爭便也慢慢得心應手起來。
光緒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息道:“耍這種手段,以爲別人都不知道麼?原本朕還以爲,過了這麼多年,她也該修身養性、有所收斂纔是,沒想到,她仍然是那麼攻於心計、陰險狡詐。”
婉貞平靜地笑着,並不搭話,然而冷靜的眼眸中卻透出一絲譏嘲,對於慈禧耍的這些小把戲,有着發自內心的不屑。
將鈺檸安排在皇后的寢宮裡,看似偶然,卻並不是隨意做出的決定。畢竟,珍妃只有一個就夠了啊……
光緒看了看她,憂心地道:“既然她做了這種佈置,婉貞,你要多加小心纔是啊。”
婉貞淡然地笑道:“多謝皇上關心。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唯有見招拆招罷了。”
慈禧既然已經定下了計策,他們又有何德何能去改變什麼?也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於是,頤和園裡打從這天起,便多了個鈺檸。而她的出現,也就意味着光緒和婉貞平靜的日子到頭了。
接下來的時光,就在鈺檸天天找上門來,胡攪蠻纏、吵吵鬧鬧中過去了。每天,養雲軒裡都會出現同樣的情景一臉花癡笑容的鈺檸格格緊緊粘在光緒皇帝身邊,無視他的厭惡、煩躁、鄙視、憤怒等等一系列的負面表情,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看不見外界的一切的公主一般,以無比的韌性,頑強地向光緒展開着攻勢。而光緒皇帝就像在趕一隻怎麼也趕不走的蒼蠅一樣,不但一邊要應付這位難纏的格格,另一邊還要小心翼翼觀察着婉貞的動態,深怕她誤會了自己跟鈺檸的關係,兩頭的煎熬之下,鬱悶得他直想大叫救命。
鈺檸纏着光緒,光緒圍着婉貞,但這位處於絕對中心點上的福晉卻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彷彿沒事人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既不因爲鈺檸格格的刻意刁難和仇視而生氣,也不因爲光緒皇帝的刻意討好而歡欣。對鈺檸,她有禮有節,既不疏遠也不熱絡,不遠不近地保持着距離,周到得令人找不到一點兒錯處和把柄,令得一心想要抓她小辮子的鈺檸無可奈何。而對光緒,她仍舊是那麼溫柔而仔細,善盡着照顧者的職責,監督着他健康飲食、定時運動,並不因爲多了一個鈺檸而有任何改變。
不過也不可能一切都原封不動、一如往常。例如當婉貞陪着光緒說話聊天,打發時間的時候,鈺檸就總是會來橫插一腳,破壞了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光不說,光緒光是應付她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有空去傷春悲秋、無聊發呆?
因此,從這一點來說,婉貞其實還真的挺感激鈺檸的。
總而言之,婉貞就像是太陽,身爲地球的光緒圍繞着她打着轉,而鈺檸則是在地球邊上的月亮,無時無刻不在圍繞地球轉動着。這便是現下養雲軒的真實寫照。剛開始的幾天,養雲軒的宮女太監們還有些惴惴不安,看着幾個主子之間糾纏不清,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到了其中一個,就會惹禍上身,少不得又是一頓皮肉之苦。但在過了這許多時候之後,大家便也習慣了,而且發現主子們似乎都自顧不暇,沒空理會他們這些下人,於是便也去了那無謂的緊張之心,每日面對主子們中間上演的同樣的戲碼,已經全然當是在看笑話了。
再加上婉貞福晉的心腸好,每每當鈺檸在光緒那兒備受挫折,狠狠地向他們發泄怒氣的時候,婉貞總會出來幫他們解圍,幾次三番下來,他們算是徹底看清了兩人的本質。婉貞福晉是好人,待人和氣、菩薩心腸,鈺檸格格則是惡女,氣焰囂張、不把人當回事。人心中自有一杆稱,用不着誰去刻意拉攏,孰好孰壞一看便知,不幾天的功夫,宮女太監們的心便全都倒向了婉貞一方。
人心向背,雖然大家嘴裡不敢說出來,行動上卻表現得很清楚了。對鈺檸的吩咐,宮人們往往都是敷衍塞責,應付了事;而聽到婉貞的指示,則無不盡心盡力,仔細去做,兩相比較,鈺檸還不給氣得吐血三升?只可笑她至此仍不知道是自己的性格態度、行爲方式惹人厭惡,得罪了人,只道是婉貞從中挑撥是非,不但迷惑了皇帝,還挑唆着宮人們與自己作對,當下更是對婉貞恨之入骨。
這日,當她再次在光緒那裡鎩羽而歸,氣沖沖咬牙切齒地衝進了宜芸館,自己的住處。
皇后正在房裡看書,見她這副樣子,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些天養雲軒的事情幾乎都要成爲頤和園一景了,她自然也是天天關注着的。鈺檸鬧得厲害,卻幾乎每天都是這副模樣回來,不問也知,必然是在皇帝或是婉貞那裡吃了苦頭,氣悶着呢。皇后看在眼裡,卻是喜在心裡。
鬥吧她們越是鬥得厲害,就越是合自己的心意。這些日子她天天在一旁看熱鬧,內心的憋悶和怨氣都消散了不少呢這兩個女人,最好一起完蛋看來今天又有熱鬧看了呀她放下書,走出了房間。
“鈺檸,怎麼今兒個這麼早就回來了?”她看了看天色,往常這個時候,鈺檸都應該還在糾纏光緒纔對。“難道不用侍候皇上了嗎?”她明知故問。
“侍候”皇帝是鈺檸自己的說法,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哪裡是什麼“侍候”,分明就是“騷擾”。
鈺檸正在氣頭上,又哪裡聽得出她話中的譏諷,正愁滿肚子的怨氣沒處發泄呢,這就送上門來一個出氣筒,當下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地噴了過去:“我幾時回來,你管得着嗎?倒是你,好歹是個皇后吧?一天到晚都在這兒呆着,連皇上的面都不見,更別提去侍候皇上了,不覺得自己太失職了嗎?”她頓了一下,然後故作恍然似的說道,“哦,對了,我忘了,皇上可不待見你呢,你去了又有什麼用?指不定是去讓他寬心還是揪心的呢”
皇后被她一頓搶白,頓時氣得火冒三丈,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個鈺檸,她又沒招她沒惹她,迎面就是這麼一頓數落,她以爲自己是什麼身份?還沒嫁給皇帝呢,難道就以皇后自居了別忘了,現下誰纔是皇后真真是給她點顏色她就開染坊了,還真當她自己是回事兒呢如今自己處處忍讓不過是權宜之計,因爲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所以才忍氣吞聲。但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逼急了,自己一頂以下犯上的帽子扣過去,畢竟身份地位有別,到時就算慈禧再怎麼疼寵她相信也找不到干涉的藉口,不把她扒下一層皮來她就枉做了那麼多年的皇后再說了,皇帝不待見自己,難道就待見她了嗎?若是真的待見她,就不會讓她這般怒氣衝衝跑回來了她在養雲軒那邊如何不得人心,當自己果真不知道麼?
皇后不停在心中破口大罵,好一陣子,總算是稍微宣泄了一下自己的恨意,平復了一下心情。
她努力扯動着面部肌肉,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強壓着怒氣,放柔了聲音說道:“鈺檸,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不成?這麼大的火氣可不好,會傷身的。要是心裡真有什麼委屈,不妨跟我說說,舒緩一下心情。我是個沒用的人,幫不了你什麼,可好歹可以跟你聊聊天,發泄一下,免得總是悶在心裡憋壞了自己,那可就不值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