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的落水讓宮裡雞飛狗跳了一陣,這兩天太后倒沒宣我晉見了,只遣了宮人送來大量的藥材補品。蔚相知道了宮裡的事,也遣人送來了補藥,讓我更加確定落水事件是由德貴妃一人策劃的,只是如今,只怕蔚相也對我的身份重新起疑了吧?雲崢逼着我喝太醫開的驅寒毒的藥,我不肯,後來是傅先生把藥方稍微改動了一下,向我保證對胎兒沒有大礙,我才肯服用。
雲崢對我的落水事件沒有說什麼,也不讓我知道他做了些什麼,只是這兩天,我能隱隱感覺到他情緒的一些浮動。他近來經常呆在書房裡,最近他的臉色越來越差,我強迫他休息,他卻只蒼白着臉對我溫和地笑。當着我的面兒,他才肯躺到榻上去,我一轉身,他就起牀了,屢屢讓我氣結不已。
看着雲崢在榻上睡熟了,我又坐了半天,確定他不是在裝睡,才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出書房。去廚房看了看給雲崢熬的藥,吩咐煎藥的丫鬟小心看着火,擡眼見廚娘做了一盤杏仁酥擱在案頭,嗔道:“金莎又要吃這甜東西?”
廚娘笑道:“少夫人,金莎小姐說是給福生吃的。”
“你也幫她哄我。”我笑着搖頭,“我還不知道她那丫頭,她最近在換牙,再吃這東西,牙痛起來有她好受的。”
廚娘“呵呵”地笑着,我端起那盤杏仁酥,笑道:“我拿過去吧,順便看看那兩個小鬼有沒有好生唸書。”
踏進金莎住的小院,見兩個孩子在正在聽宋夫子吟詩:“……此曲哀且怨,簫音斷人腸……”
卻聽到金莎訝異地道:“人的腸子怎麼斷?”
宋先生臉都綠了,忍住氣解釋道:“這詩是說聽到這哀怨的簫音,感到傷心痛苦……”
“再痛苦腸子也不會斷啊……”福生跟着幫腔,“這一點也不合常理。”
我忍不住笑起來,宋先生滿腦黑線,氣得一摔書,怒道:“你這兩個孩子,怎麼這麼胡攪蠻纏?”
我看金莎不服氣地又要開口,趕緊笑着走上前:“宋先生。”
他見我走進來,趕緊站起來行禮:“少夫人。”
“先生辛苦了,今兒就放他們一天假吧。”我笑道。兩個孩子歡呼起來,宋先生無奈地道:“是,少夫人,在下告退。”
見宋先生離開了,金莎跑到我面前,雙眼發亮地盯着我手中的杏仁酥:“阿花姐姐,你送杏仁酥來給我吃的嗎?”
“我纔不給你這小調皮鬼吃呢。”我板着臉坐下來,“你們兩個爲什麼故意氣先生。”
兩個小鬼吐了吐舌頭,金莎貼到我身上撒嬌:“阿花姐姐,宋先生講的課一點趣也沒有,還不如姐姐給我講的故事好聽呢,不如姐姐給我們講故事吧。”
“不好好唸書,以後別說聽故事,連杏仁酥都沒得吃。”我沉着臉,佯裝生氣的樣子。兩個小鬼被我唬住了,金莎囁嚅道:“姐姐別生氣,金莎以後不敢惹先生生氣了。”
“我也不敢了。”福生低着頭,也趕緊認錯。福生現在在侯府和金莎一起唸書。那日周大嬸兒在侯府撞到蔚相,第二天領着福生到侯府,竟是改變了主意,同意福生到侯府來念書。不知道是不是見到蔚相帶給她的震憾,讓她認真思考起了福生的前途。我那日之後,便派了人去濟州打探蔚相的身世,並讓人盯着周大嬸,果然發現最近周大嬸兒經常在相府門外流連,想必是要確認心中的猜疑。我暗示性地提醒她,那個人是蔚相,不是她心目中那個情郎,不要對他抱什麼希望。卻又不能把話說得太明瞭,畢竟蔚相的假身份現在還不能暴光,把他當成“蔚錦嵐”,至少他出事的時候,周大嬸母子不會被他牽連。看來周大嬸並沒有聽懂我的暗示,若她執意要去確認蔚相的身份,只怕如今的他會對她們母子動殺機,陳世美是爲了富貴拋棄秦香蓮母子,而周大嬸手上捏的蔚相的把柄比秦香蓮更具威脅。
“真的不敢纔好。”我這才露出笑容,把杏仁酥遞給他們,兩個孩子高興地搶吃起來,我看着兩人猴急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慢點吃,又沒人跟你們搶,金莎,你在換牙,不能吃太多。”
“唔……”金莎嘴裡包着杏仁酥,連連點頭。福生吃了幾塊杏仁酥,這纔想起什麼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紙,遞給我道:“葉姐姐,這是我娘讓我交給你的!”
“是什麼?”我接過來。福生臉紅了紅:“不知道,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我娘讓我上完課之後一定要交給你。”
我展開那紙,紙上寫着幾行歪歪扭扭的字,想必是周大嬸寫的,古代平民女子識得字的可不多,周大嬸會寫幾個字,大概也是假相那個舊情人教的。等看清那幾行字,我的臉色一變:“福生,周大嬸兒給你這張紙,還說了什麼?”
福生一邊咬着杏仁酥,一邊口齒不清地道:“娘叫我以後要聽葉姐姐的話,在侯府要乖,不要調皮……”
我驀地站起來,一把拉起福生:“走,快回家去看看。”
福生見我臉色大變,愣愣地道:“葉姐姐,怎麼了?”
我捏着那張紙,指尖有些發白,那張紙上寫着:雲夫人,妾身福薄,與福生母子緣份已盡,請雲夫人以後替我好好照顧福生,妾身來生結草銜環,報答夫人大恩。”
馬車一路飛奔,我拉着福生快步跑進周家住的小巷,推開院門,院子靜悄悄的,我揚聲道:“周大嬸兒?周大嬸兒?”沒人答應,福生叫了兩聲“娘”,也沒人應,我牽着福生,推開堂屋的門,屋裡也沒人。往周大嬸兒的寢室走去,剛剛推開門,豁然見到一雙腳懸在眼前晃悠,我驚叫一聲,趕緊捂住福生的眼睛,福生卻已經看到了,用力掰開我的手,慘叫一聲:“娘……”
鐵衛衝進來,見狀,微微一愣,趕緊將懸在樑上的周大嬸兒放下來,雲乾探了探她的鼻息,沉聲道:“已經氣絕多時。”
“娘……”福生撲上去,抱着周大嬸,放聲大哭,“娘,你爲什麼要拋下福生……,娘……,爲什麼……”
我捂住胸口,覺得有些透不過氣,身子晃了一下,雲乾趕緊扶住我:“少夫人……”
“雲巽呢?讓他來見我!”我覺得身子發冷,走到福生身邊,蹲下身,“福生……”
“娘……,娘……”他彷彿沒有聽到我叫他,只抱着周大嬸兒的屍體痛哭,雲巽走進來,我站起身,走出周大嬸兒的寢室,踏到院子裡,我低聲怒道:“我不是叫你讓人盯着她嗎?怎麼會讓她……”
“少夫人,盯他的人只能在外面盯着,不能知道屋子裡發生什麼事。”雲巽道。我沉聲道:“有沒有人到周家來過。”
“沒有。”雲巽道,“但是她昨天晚上去過相府,在相府呆了很久,回來後一直沒再出去。今天早上也沒有去擺攤,把福生送出門後,就回了屋,一直沒再出來過。”
“昨晚她去過相府?”我咬緊了脣。好,好個蔚相,你到底對周大嬸兒做了些什麼,弄得她要自殺?好高明的蔚相,我本以爲他見了她之後會對她下殺手,沒想到他這殺手下得這麼高明,竟然是讓她自殺!
“少夫人,要不要報官?”雲乾道。
“要。讓官府來看看,周大嬸兒是否真是自殺身亡。”我咬了咬脣。雲巽道:“少夫人,官府的人來了,您在這裡恐不方便,雲巽送您回去!”
是,若讓蔚相知道我插手到周大嬸兒的案子裡,只怕會讓他以爲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我的確不宜留在這裡,而且周大嬸的身後事也要回去作些準備。我轉身進到寢室,福生哭得嗓子都啞了,我心疼地抱住他:“福生,跟葉姐姐回侯府去吧,姐姐讓人來準備大嬸的後事……”
他搖着頭,就是不肯鬆開手。我嘆了口氣:“雲乾,你留在這裡陪他,雲巽,叫個人通知官府。”轉頭看向福生,見他眼裡已經沒有淚了,只是呆呆地抱着母親的屍首,我心酸地站起來,走出房,上了馬車。
坐在車上,想着福生抱着周大嬸痛哭的一幕,我捏緊了拳頭,蔚相!蔚相!你用了什麼逼得周大嬸要自殺?是利用了這個癡情女子的愛情,還是別的什麼東西?你竟然,這樣對待一個癡心愛你的女人,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思緒紛亂,憤怒的情緒弄得我腦袋一陣一陣抽痛。馬車突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隨即聽到車廂外傳來“鐺鐺”的刀劍擊鳴之聲和行人驚慌失措的尖叫,我撩開車簾,見四個麻衣蒙面人正合力圍攻雲巽,街道上一片混亂,行人頃刻之間閃躲得無影無蹤,空曠的街道上只得雲巽與那四個麻衣蒙面人激烈地交戰,被一陣陣冷冽的刀光劍影包圍,那四人的武功顯然極高,雲巽以一擋四明顯力不從心,驟然間,閃爍的光圈如星河落雨般乍開,碎成無數破片,向四周散開。雲巽滿身是血地攔擋着那些四散的光影碎片,一邊回頭厲聲道:“少夫人,快駕車走!”
我驀地回神,爬出車廂,抓住繮繩,驅促惶然受驚的馬兒快跑。電光火石之間,那四人裡已經閃躍出一個人,手裡的長劍挾帶着凌厲的劍氣,向我刺來。我感到劍氣震開了我額前的頭髮,一股強大的壓力當頭罩來,我頓時全身無力,無法動彈。那把劍似乎蘊含着滅絕萬物的力量,直直地刺向我的喉嚨!
——2007、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