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陝甘總督舒興阿畏敵不前,坑死了被太平軍包圍的江忠源,事後被安徽布政使袁甲三彈劾,咸豐大帝給了舒興阿革職處分,湖北巡撫吳超越彈劾文俊見死不救坑死曾國藩,咸豐大帝按理來說很可能會象對待舒興阿的辦法,給文俊一個革職處分。
——然後繼續象對待現任雲南巡撫舒興阿一樣,風頭一過就把文俊放到其他省份去當巡撫。
咸豐大帝肯定會偏袒統屬一個種羣的文俊,這點早在吳超越預料之中,只是吳超越真沒料到咸豐大帝會處分得這麼輕,罰俸三年和降三級留任就了結了這個問題。而事實上,咸豐大帝做出這個決定時,別說是一貫注重漢臣的肅順了,就是軍機處的幾位大老爺都覺得過輕,忍不住在承旨時小心翼翼的發表了意見。
是時沒當上領班軍機幾個月的文慶已經突然病死,論資排輩終於排到了彭蘊章替補首席軍機,有資格也願意爲漢人說幾句公道話,很是小心的向咸豐大帝問道:“皇上,這樣的處分是不是輕了點?文俊按兵不動拒絕救援,坐視曾部堂戰死灰山,湖南團練幾乎全軍覆沒,罪證確鑿,最輕也應該革職,只給他這樣的處分,是否有些過輕?”
“皇上,奴才也認爲有些過輕。”乘着文慶蹬腿入職軍機處的柏葰也站出來刷經驗值,提醒道:“現今長毛再次大舉侵犯江西,江西戰情告急,湖廣官軍也正在九江湖口一帶與長毛激戰正酣,若是不給文俊重處,只怕會寒了前線將士之心,影響到軍心士氣。”
咸豐大帝不吭聲,用手指頭敲打着龍案盤算,半晌才說道:“正是因爲江西戰情緊急,所以朕纔不能重處文俊,文俊是該革職,革去他的職位也就是一道聖旨的問題,但更大的問題是,罷免了文俊,誰來接任這個江西巡撫?”
說到這,咸豐大帝還難得補充了一句,“現在江西巡撫這個位置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坐的,長毛大舉入寇,毗鄰的安徽幾乎全境都是髮匪,還有浙江的匪患也越演越烈,沒有一個文武雙全的能臣坐鎮江西撫民平叛,繼而又東援安徽浙江,朕不放心啊。”
“可是皇上,文俊文撫臺在江西的表現,似乎也很難當此重任啊?”彭蘊章疑惑的問道。
“他是不能當此重任,但現在既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替換他,那就先讓他再當幾天的江西巡撫,起碼他熟門熟路,不容易出大錯,比臨時換一個巡撫強。”
咸豐大帝回答了問題,又揮了揮瘦手,說道:“不要急,文俊肯定要革職,但是要先等朕找到了合適的江西巡撫人選再說。”
見咸豐大帝的態度堅決,彭蘊章和柏葰等人也不敢堅持,老實磕頭領旨了事。然而柏葰等人跪安離去之後,咸豐大帝腦海裡卻又出現了一段來自某人的密摺內容……
“……臣竊以爲,吳超越雖未見異心,然湖北境內匪患已然肅清,仍將之留在湖北,未免太過浪費他的才幹。吳超越請求親征江西,臣先斬後奏代越權允諾,原意是想順水推舟,爲主子創造把他調到江西的機會。然吳超越畏懼文俊報復,臨陣退縮改請楊文定統兵,臣措手不及,只能再次應允,以免着於痕跡……。”
“……幸得楊文定弱於軍事,雖有湖北撫標強兵之助,九江之戰是否能一帆風順,尚在未知之數,若九江戰事不順,臣定當慫恿吳超越親赴九江。屆時主子若有意用吳超越取代文俊,正可名正言順……。”
回憶到了這裡,咸豐大帝和吳超越有得一比的乾瘦醜臉上露出些微笑,暗道:“朕當然願意用吳超越取代文俊那個廢物,彈劾文俊又在江西立功,改調江西巡撫名正言順,把他放在最危險的江西替朕衝鋒陷陣,也才最能發揮他的作用。湖北現在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也是該換個滿人去當巡撫了。”
…………
咸豐大帝的如意算盤看來是要破碎了,他無恥竊占皇位第七年的第一天,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楊文定靠着左宗棠的全力幫助,指揮湖廣各路兵馬合力猛攻九江城,終於還是成功的殺入了城內,迫使九江太平軍棄城東走,逃往九江最東端的楊家場渡湖逃命,清軍成功光復九江城後不肯罷休,又在左宗棠的指揮下全力追擊,力爭全勝。
如果不是左宗棠刀子嘴豆腐心禁止湖廣軍隊濫殺無辜,追擊戰絕對能夠演變成一場大屠殺,斬首過萬都是輕而易舉。然而就算左宗棠攔住了吳軍精銳和矢志復仇的湘軍,故意給太平軍的婦孺老弱放了一條生路,九江太平軍的逃亡場面還是悽慘得讓人不忍卒讀。
絲毫沒有停歇的槍炮聲中,亂糟糟的人羣象潮水一般的涌向東面,爭先恐後間互相踐踏推搡不斷,呼兒喚女的哭喊聲音充斥田野,掩蓋了槍聲炮聲和江水聲,大大小小的包裹和各種各樣的雜物扔得到處都是。尤其是在越過湘軍此前挖掘的深壕時,不知多少老人孩子摔落壕溝,不知多少婦女兒童被生生踐踏而死,壕溝的邊沿迅速被踩塌,泥土和屍體塞滿壕溝,即便吳軍和湘軍始終沒有開一槍放一炮,數以千計的老弱婦孺就已經慘死在了逃亡路上,鮮血也迅速染紅了白雪皚皚的大地。
見此情景,已經算是心狠手辣的楊文定難免都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低下頭,左宗棠更是早早就背過了身體,哀嘆道:“這還只是開始,一會陳家場那邊只會更慘。”
這時,太平軍的主力戰兵也開始了成建制的出城逃命,結果這一次吳軍和湘軍都不再手軟,太平軍剛衝進射程範圍之內,吳軍馬上就在側翼扣動扳機,把子彈成排成片的打向太平軍人羣,一邊高喊投降不殺的口號,一邊拼命的尋找羅大綱和林啓榮等太平軍帶隊將領。而湘軍更是直接迂迴到太平軍的前方,結陣攔截太平軍主力戰兵的逃亡道路。
招架不住吳軍的快速射擊,無數的太平軍士兵跳下堤壩沿岸東逃,更多的太平軍則在混雜在士兵密集人羣中的羅大綱率領下,徑直殺向湘軍陣地,湘軍將士紅着眼睛迎上間,一場刺刀見紅的近身肉搏激戰也就此展開。不過看到這樣的情況,左宗棠卻十分惱怒的說道:“難怪曾國藩比不過他的學生,他帶出的兵將簡直和他一個德行,個個都是蠢到極點,從不知道動腦子打仗!”
“季高先生,胡貺生他們正面攔截做得不對?”楊文定好奇問道。
“不是做得不對,是犯傻!”
左宗棠怒道:“從九江東門到楊家場二十幾裡的路程,他們想怎麼打都對,就是不能正面攔截!這麼開闊的地形,攔得住不?別說他了,曹炎忠都做不到!長毛狗急跳牆,困獸死鬥,正面攔截長毛能不拼命?胡林翼的傷亡能不大?在安順剿幾股百把人的土匪就自以爲文武雙全,厚着臉皮寫什麼《胡氏兵法》,夜郎自大!坐井觀天!”
不幸被左宗棠言中,胡林翼手下那幾百人果然無法攔住拼死突圍的太平軍將士,不但攔不住從兩旁開闊處奪路而逃的太平軍,相反還被無路可走的太平軍殺得死傷不小,節節敗退,回過神來的胡林翼看情況不對,也只好趕緊帶着湘軍往南面撤退讓出道路。而楊文定也乘機對左宗棠說道:“果然被季高先生料中了,季高先生,湘軍傷亡過重難堪再用,此戰過後,我有意把他們派回湖北重新整編,也讓我那孫女婿好好調教他們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是主帥,這些事你說了算。”左宗棠想不想就把一大堆人才送給了吳超越,還又說道:“而且這幫人我還真看不上,讓他們去跟吳超越學學也好。”
還是被左宗棠料中,湘軍讓開了道路之後,清軍的追擊戰反倒好打了許多,吳軍從側翼開槍,壓縮太平軍的隊列橫度,間接遲滯太平軍的逃亡速度,湖廣聯軍從背後掩殺,咬着太平軍的尾巴窮追猛打,光是抓散兵殺掉隊都刷到不少人頭和抓到了不少俘虜。湖廣聯軍繼而再聯手大步追擊時,太平軍的敗兵不但沒有任何機會餘力反擊再翻風浪,同時還得面對接下來的在楊家場的登船過湖問題,跑得再快都沒用,都沒辦法甩開湖廣聯軍的追擊,全軍覆沒的危險依然很大。
安排好了留守營地和肅清城內殘敵的軍隊,楊文定和左宗棠迅速快馬追上了聯軍主力,也迅速給各軍將領安排作戰計劃,命令王國才、曹炎忠、蕭啓江和劉坤一諸軍追抵楊家場後,不得立即發進進攻,要先整隊再依令出擊。然後左宗棠又親自找到了胡林翼,也沒責備胡林翼之前的頭腦發熱,只是命令道:“貺生,到了孫家竹林後,你帶湘軍上鮑超的船隊過江,攻打梅家洲,收拾那裡的長毛駐軍和炮臺,我會安排吳超越的水師掩護你們登陸。”
“季高先生,我……。”
“貺生,九江這裡的長毛,沒有參與灰山之戰。”左宗棠打斷胡林翼的抗爭,淡淡說道:“梅家洲的長毛隸屬於湖口長毛,上面很多人蔘加過灰山大戰,你到了梅家洲想怎麼打,我不攔你。”
咬了咬牙,胡林翼還是接過了左宗棠的命令,迅速聯絡李續賓收攏湘軍殘部,然後匆匆趕赴孫家竹林登船過江,左宗棠也早早就派人命令吳軍船隊掩護鮑超運兵過江奪取梅家洲不提。
運籌帷幄一個晚上攻破九江城,在已經奠定了足夠威信的情況下,左宗棠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執行,湖廣聯軍各部人馬都沒有急着衝鋒搶功,剛到楊家場就立即停下腳步重新整隊,任由太平軍水師用大船小船搶運九江太平軍過湖,磨刀不誤砍柴工,等待更好機會發起總攻。
湖廣聯軍越是這麼的從容不迫,太平軍就越是慌張慌亂,誰都知道湖廣聯軍的總攻在即,也誰都知道湖廣聯軍一旦發起總攻,再想登船逃命就幾乎沒有任何機會。再加上此前就已經出動的姜家灣綠營兵正在旁邊的敲敲打打的揀便宜,太平軍上下更是個個心慌意亂,不斷出現不聽指揮搶先上船的士卒,也不斷出現因爲超載而船隻自沉的情況,有序渡河已成奢望,毫無任何可能出現。
還是得表揚一下九江太平軍的素質,情況都已經危急到這個地步了,一部分太平軍的主力戰兵仍然還是爭分奪秒的修築了一些臨時工事,藉以迎接清軍即將發起進攻。然而,一個比天還大的難題,卻又放到了太平軍主將羅大綱的面前——誰帶兵留下來送死?
“我殿後!丞相你們先走,我殿後!”
“我殿後!我殿後!”
在生與死的抉擇面前,事實再一次證明了九江太平軍歷史上能在九江困守孤城數年絕不是意外,幾乎每一個總制以上的將領都自告奮勇留下殿後,林啓榮更是直接推羅大綱先走,“羅丞相,你們先走,我留下殿後!”
突如其來的大力把林啓榮拉了甩向渡口方向,一邊把面前衆將拉了甩向後方,羅大綱一邊大喝道:“都給老子滾!能帶多少弟兄回湖口就儘量帶多少,我帶本隊人馬殿後!忘了老子以前是幹什麼的了,專門在水上吃飯!別說我們的船還多,就算沒船了,老子一個猛子也能扎到湖口!滾!都給老子滾!”
招架不住羅大綱的威逼,太平軍衆將紛紛含淚去了渡口,林啓榮卻又衝了上來,拉住了羅大綱的袖子,哽咽懇求羅大綱重新考慮,羅大綱則拍了拍他的腦袋,微笑說道:“別勸了,我什麼脾氣你不知道?快走吧,你還年輕,才三十六歲,還有將來,我都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了,那能讓你年輕人留下,讓我先逃命?”
林啓榮嚎啕大哭着被羅大綱的親兵架往渡口時,吳軍水師船隊已然出現在了渡口的視野範圍之內,忠誠號和仁義號還二話不說就衝着太平軍運兵船隊開炮,太平軍水師分兵迎擊間。已經匆匆吃過乾糧的湖廣聯軍主力也敲響了總攻戰鼓,吳軍主力從正面,蕭啓江的楚勇和王國才的綠營從兩翼,兵分三路殺向太平軍的渡口,口號聲遮天蔽野,“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公元一八五七年一月二十六日,滿清野豬皮九世咸豐七年正月初一,繼破城之後,湖廣聯軍又在九江陳家場取得大捷,重創棄城逃亡的九江太平軍主力,成功奪取梅家洲並重創島上守軍,吳軍水師也在損失很小的情況下再次擊敗太平軍水師主力,取得完勝。
是役,湖廣聯軍陣斬首級僅憑陸上數字就超過兩千,俘獲太平軍士卒及家眷三千六百餘人,並陣斃九江太平軍主將冬宮丞相羅大綱。——原本湖廣聯軍有機會生擒羅大綱,然而被吳軍重重包圍之後,羅大綱卻斷然拒絕了吳軍招降,自刎而死。
波瀾壯闊的九江大戰終於告一段落,規模大場面大,影響則更加巨大,首先就是此戰過後,湖廣聯軍打成了與太平軍隔鄱陽湖對峙的有利局面,再也不用擔心太平軍以九江爲前進基地,閃襲湖北腹地。而太平軍雖然吃不小的虧,卻也甩掉了九江這個負擔,用不着再被迫到陸地上去和武器裝備領先一個代差的吳軍陸師硬拼,看似失去主動,實則避免了更大的被動。
更大的影響還在後面,故意不肯放棄九江的楊秀清等的就是秦日綱犯錯打敗仗,九江慘敗的消息纔剛傳到南京,楊秀清馬上就把所有的黑鍋扣到秦日綱身上,理直氣壯的把秦日綱奪爵削權,罷免一切職務,押回南京城中受審。洪秀全替秦日綱喊冤,楊秀清則當衆指出秦日綱此戰的最大失誤,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秦日綱黑鍋背得不冤——沒敢冒險提前發起與吳軍水師的決戰,違背了天父讓秦日綱伺機殲滅吳軍水師的聖旨!
最大的影響還是在北京城裡,九江大勝的喜訊送到京城後,聞知新年第一天就打了這麼大的勝仗,認定這是一個大吉兆的咸豐大帝在大喜之餘,也馬上就打消了把吳超越調往江西的念頭,還稱讚道:“想不到吳愛卿坐鎮湖北調動兵馬,都能取得如此大捷,調度有方,練兵有術,實在難得。傳旨,賞還吳超越雙眼花翎,賞戴頭品頂戴,鼓勵他在湖北多練兵,多爲朕練精兵,以便隨時調用。”
便宜揀得最大的當然還是把漂亮孫女嫁對了人的楊文定,爲了鼓勵類似楊文定之流的有過臣子戴罪立功,咸豐大帝批准花沙納與吳超越聯名奏請,准許楊文定繼續駐軍江西並改調江西擔任實職,又採納了肅順提出的建議,在同爲通商口岸的九江增設九江道,賞楊文定戴正三品頂帶領按察使銜,實授九江道兼九江海關監督,坐鎮九江整軍備戰,伺機進取安徽。
當然,咸豐大帝也很清楚,如果沒有吳超越在背後支持,楊文定絕無可能打這麼大的勝仗。不過也沒關係,只要能打勝仗就行,各省戰場處處告急,只要楊文定能在危急時刻打出漂亮勝仗鼓舞人心,對於這種孫女婿扶持妻祖父的行爲,咸豐大帝還可以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