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清派出的太平軍特工隊首領叫王正山,湖南永州人,山民出身,雖然沒參加金田起義,卻也是最早加入太平天國的湖南籍將士,也正因爲如此,王正山一度對楊秀清派遣自己化裝成普通百姓潛往上海十分牴觸。還有楊秀清精心挑選出來安排給王正山的十二名好手也是如此,全都不是很願接受這個任務。
不願接受這個任務的原因不是王正山等人貪生怕死,自打在永州加入太平軍開始,王正山就沒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過,牴觸的原因是楊秀清爲了安全起見,親自下令要王正山等人全部剃掉耳旁鬢毛。——蓄辮子的滿清男子是沒有鬢毛的,鬢毛是人身上最難長的毛髮,剪掉辮子蓄髮的太平軍將士的鬢毛長短,就直接代表了加入太平軍時間的長短,也是幾乎所有太平軍老兄弟的驕傲,王正山等楊秀清心腹自然不願放棄這個驕傲。
最後,還是在得知自己一行人這次去上海的真正目的是抓捕吳超越的唯一兒子,恨超越小妖恨得蛋疼的王正山等人才歡天喜地的接過命令,並在楊秀清的面前發下重誓——那怕犧牲所有隊員,也一定要把超越小妖的兒子抓回來,凌遲活剮給韋昌輝等太平軍犧牲將士報仇雪恨!
“記住!除了陸順德之外,絕不能再讓任何人知道超越小妖的兒子目前就在上海民間!清妖那邊如果知道,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搶在你們前面找到那個小孽種!”
帶着楊秀清的密令和細心叮囑,王正山和徐耀、葉荷花等一行十五人第二天便乘船出發,走水路先到鎮江再進運河南下蘇州,而蘇南一帶除了上海之外已經全部被太平軍控制,王正山一行人一路暢通無阻,連船都用不着下,直接就趕到了目前松江太平軍主力所在青浦城,與松江太平軍的主帥陸順德取得了聯絡。
得知有機會抓捕吳超越隱藏在上海民間的唯一兒子,對太平天國忠心耿耿的陸順德當然也是狂喜過望,當即表示不惜一切代價幫助王正山等人辦成此事,不但馬上幫助了王正山等人剃髮易服,化裝成普通百姓,安排潛往上海的路線和聯絡辦法,還把太平軍此前安插進上海租界的細作和好不容易爭取過來的幾個清軍內線,也全都告訴給了王正山等人,並早早就給王正山等人安排好了專門負責接應的軍隊。
再然後,靠着松江太平軍的幫助,化裝成逃難百姓的王正山等人很輕鬆的就摸到了上海近郊,然而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自信滿滿的王正山等人才十分傻眼的發現,上海這裡包括郊區都已經是人滿爲患,到處都是人山人海,人口的密集程度是他們前所未見。而要想在這麼多百姓難民之中找到從沒見過的周秀英母子,無異於就是大海撈針,難如登天。
原本還胸有成竹的徐耀也有些傻眼,在楊秀清面前交代時,徐耀故意隱瞞了一個重要細節——就是他三個多月前在上海與周秀英見面時,周秀英正在向批發蔬菜的外地鄉農購買蔬菜,所以徐耀早就斷定周秀英很可能是以菜販身份隱藏在上海租界之中。
徐耀故意隱瞞的目的當然是想搶這個大功勞,還有親手抓捕心上人周秀英,然而徐耀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公共租界裡的英國人竟然會突然動用巡捕房大量驅逐難民離開租界,還不再允許中國人隨意出入租界,這不但給徐耀進入租界找到周秀英母子增加了巨大難度,周秀英母子目前是否還在租界也成了一個問題。
對太平軍特工隊來說還好,洋人和清軍並沒有徹底禁止普通百姓進出租界,手裡又拿着楊秀清撥給的大把行動經費,化裝成太倉小地主的徐耀等人還是比較順利用銀子買到了進入租界的機會。而好不容易進到了租界之後,徐耀也終於對葉荷花和王正山等人說了實話,道出了周秀英在租界裡很可能靠販菜爲生的重要情況,然後馬上與葉荷花兵分兩路,逐個搜尋租界裡的大小菜場,尋找周秀英母子的下落。
大海撈針一般的搜查註定只是無用功,跑遍了租界裡的大小菜場,還連流動攤販都沒放過,徐耀和葉荷花始終還是一無所獲。同時在與此前潛入上海的太平軍細作取得聯繫後,徐耀等人又確認了一個十分無奈的消息——洋人巡捕在大量驅逐難民離開租界時,的確搗毀了不少專門給窮苦百姓做生意的菜場,周秀英母子謀生的菜場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完了,看來很可能是我們的運氣不好,周秀英那個叛徒有可能已經被洋人趕出租界了,我們要想找到她,只能是到外面去碰碰運氣了。”
“到租界外面去找?你要我們的命?租界外有多少難民,難道你不知道?十幾個人在幾十萬人裡找一個女子,找到頭髮白了恐怕也找不到吧?”
低聲商議下一步行動計劃的時候,此前潛入租界的太平軍細作又報告了一個重要情況,道:“各位大人,如果你們一定要找到那個菜販,或許還有機會?近來租界裡有傳言,說是洋人商人聯合請願,要求洋人領事重新開放租界,允許外面的難民再住進租界。”
“洋人瘋了?一會把難民往外面趕,一會又要讓難民重新住進來,這麼瞎折騰幹什麼?”王正山疑惑問道。
“因爲用工的工錢問題。”細作答道:“此前租界里人多的時候,洋人無論僱工人做什麼,都可以把價錢壓到最低,現在租界裡的人少了,能留在租界裡的百姓也多多少少有點銀子,所以工錢就漲了上去,還有租界里人少後,生意也受到了不少影響,洋人商人當然不幹,所以就聯合起來請願,要讓外面的百姓重新住回來。”
王正山和徐耀等人一聽大喜,當即放棄了去租界外大海撈針的蠢辦法,決定繼續留在租界,一邊讓細作仔細打聽這個消息的真假,一邊嚴密監視周秀英曾經出現過的那個蔬菜批發碼頭,耐心等候奇蹟出現。
太平軍細作的消息很準,因爲商業利益受到了影響,租界裡的各國洋商確實找到了英國駐滬領事普魯斯抗議,要求普魯斯收回不再接納難民的禁令。而普魯斯是既礙不過同胞的面子,又收了一點賄賂,便很快就改變了主意,聯絡各國領事商議再次開放租界取得通過,任由中國難民自由出入租界和定居,同時也要求上海清軍不再封鎖租界。(非誇張,歷史上上海租界確實出現過這樣的反覆。)
“瞎折騰!”
收到了普魯斯的通知後,吳老買辦嘀咕了一聲,只好又來找到何桂清和薛煥等兩江大佬稟報情況,好在何桂清和薛煥等人也對上海城外人滿爲患的情況十分頭疼,馬上就讓清軍解除對租界的封鎖,洶涌的人潮頓時重新涌入了租界,身份敏感的周秀英母子當然也在其中。
對王正山和徐耀等人來說十分不走運的是,重新回到了租界之後,周秀英靠着一手做魚菜的好手藝,十分幸運的在租界的一家中餐館裡找到了一份工作,也帶着兒子直接住進了這家餐館的後廚裡,再沒有回到曾經謀生的菜市場,無意中躲過了被徐耀等人迅速發現的劫難。
周秀英也有不走運的地方,因爲她的容貌過於標緻,還有她兒子不幸繼承了吳超越的獨特乾瘦相貌,徐耀等人在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後,終於還是在周秀英曾經謀生的菜場裡,找到了周秀英曾經的一個鄰居,知道了周秀英目前的一些重要情況。
“地道的青浦口音?二十三四歲,長得很標緻,還帶着一個四歲左右大的兒子?你們說的,該不會是吳秀英吳嫂子吧?她兒子叫吳念越那個吳嫂子?”
“對對對,就是她,這位大嬸,我們找的就是吳秀英!”徐耀大力點頭,心中狂喜之餘也十分泛酸,“爲什麼要化名姓吳?還把你兒子起名叫吳念越,你就那麼想念那個奇醜如豬的超越小妖?”
“說起吳嫂子,她可是個倔強的人,明明長得那麼漂亮,想要賺銀子有的是辦法,可她就是不幹,有個外地來的財主想把她買回去做妾,還保證讓她和她兒子天天吃香喝辣,她都不答應,寧可一個人拉扯兒子吃糠咽菜,也不願做對不起她男人的事……。”
“大嬸,吳秀英她現在在那裡?我是她親戚,我一定要找到她。”
徐耀一邊很酸的打斷了周秀英的鄰居,一邊把一塊銀圓遞給了那賣菜大嬸做爲感謝和收買。然而很可惜,那賣菜大嬸雖然歡天喜地的收下了徐耀的銀圓並感激不盡,卻又說道:“這位老爺,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吳嫂子現在在那裡,是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洋人巡捕趕我走的時候,她的菜攤和草棚也被砸了,依稀只看到她抱着兒子哭着走了,後來就再沒見過她。這次洋人又讓我們回來,也沒見她的影子,她的攤位也被其他人佔了,估計她不是已經離開了上海,就是去幹別的營生去了。”
周秀英不可能離開上海!這點很有頭腦的徐耀完全可以肯定,一是因爲周秀英的特殊身份註定了她只有在租界才比較安全,二是因爲以周秀英的容貌長相,帶着一個四歲大的孩子離開上海去其他地方等於就是羊入虎口,安全根本無法保障,惟有留在勉強還有一點治安的上海,周秀英才也可能保證她和她兒子的安全。
此時此刻,同爲本地人的徐耀也就在尋找周秀英的過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在已經知道周秀英化名的情況下,徐耀很快就說服了王正山拿出大把銀子,聯絡和收買租界裡的幫會地頭蛇,讓他們幫着尋找周秀英的下落…………
…………
幼小的吳念越守在廚房門口,一邊偷偷聞着廚房裡發出的香味,一邊渴望的看着正在工作的母親,肥大的鯉魚則在周秀英粗糙了許多的手中迅速脫去鱗片,清洗加工,又在熟練的刀工下逐漸變成了松鼠形狀,周秀英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某人在碼頭上對自己放出的豪言…………
“買!我全買!我買了給雙刀會的弟兄加菜,不管有多少我都買!”
回想到了這句話,周秀英沾着汗水和魚血的俏麗臉龐上又不由浮現出了一絲溫暖笑意,輕聲喃喃,“土財主,暴發戶,你再有錢又能怎麼樣?你的親生兒子,還不是連一條魚都吃不起?”
果不其然,當鯉魚入鍋下料,迅速的香味四溢之後,吳念越果然擡起了鼻子大力嗅聞,髒兮兮的小手指頭還忍不住放進了嘴裡吮吸,滿臉想吃可又不敢開口的模樣。周秀英見了心疼,便說道:“念越,乖,站一邊去,別礙着別人進出,等娘領了工錢,就給你買饅頭吃。”
“娘,我想吃肉包子,我還是去年才吃過一次。”吳念越可憐巴巴的說道。
周秀英的鼻子泛酸,強笑罵道:“好,但只買一個,讒貓。”
吳念越大聲歡呼時,廚房外傳來了蘇嬸的聲音,“念越,剩菜下來了,有雞屁股。快,不然就沒你的份了。”
聽到這話,剛滿四歲的吳念越馬上象一隻小猴子一樣的衝了過去,周秀英則抹了一把眼淚,然後趕緊把已經做好的松鼠魚裝盤。這時,通知吳念越去搶剩菜的蘇嬸走了進來,壓低了聲音對周秀英說道:“吳嫂子,你是不是惹了什麼人?”
“我惹了什麼人?我惹誰了?”周秀英很疑惑的問道。
“剛纔有幾個象是流氓的人,到我們店裡來打聽你。”蘇嬸壓低了聲音說道:“後來那幾個流氓還到廚房門外鬼鬼祟祟的看了許久,然後就走了,吳嫂子,你可要小心。”
畢竟是帶過兵的人,周秀英的臉色當場就有些微變,趕緊謝過了蘇嬸的好心提醒,然後找了個藉口出門,到大堂裡觀察了一番,結果讓周秀英大驚失色的是,大堂門前,果然正有一個流氓模樣的人守着,見周秀英出來,那人趕緊縮身躲出了門外。
“好象真是衝着我來的?這些流氓到底是想幹什麼?”
汗水出現在周秀英光潔的額頭上,焦急之下,周秀英又趕緊跑到了後門院牆處,跳到高處向外張望,結果讓周秀英更加心驚肉跳的是,後門的院牆外,果然也有一個流氓模樣的人守着!周秀英的心裡也馬上閃過一個念頭,“這地方不能呆了。”
得出了這個結論,周秀英再不遲疑,馬上衝到了存潲水的地方,一把抱起被其他小孩打哭的吳念越,打開後門直接就衝了出去。結果蘇嬸等廚房工人當然是驚訝大叫,守在後門外的那個流氓也馬上攔住周秀英,喝問道:“站住!那裡去!”
回答那流氓的,是周秀英突然跳起掃出的一腳,一腳把那流氓踢翻後,周秀英抱着吳念越快步就往跑,還很聰明的一邊大跑一邊大喊,“救命!救命!搶孩子!有人要搶我的孩子!”
很可惜,周秀英的叫喊雖然成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然而當週秀英抱着吳念越衝到巷口時,卻又無比震驚的看到——徐耀正帶着一羣人衝了過來!
被迫無奈,周秀英只能是掉頭逃回巷中,然而此時此刻,不但被踢倒那個流氓已經站了起來重新攔住了去路,此前守在大堂門外的另一個流氓也穿過飯店衝進了巷中,亮出斧頭攔住了周秀英的去路。
後悔忘記帶一把菜刀的同時,周秀英很能決斷的向那兩個滿臉獰笑的流氓問道:“抓住我,你們能得到多少銀子?我給你們十倍!”
“啥?”兩個流氓一驚。
“看到沒有?”周秀英一亮正在哇哇大哭的吳念越,飛快說道:“他的太爺爺,就是現在上海最有錢的吳健彰吳道臺,放我走,帶我和孩子去見吳健彰吳道臺,你們要多少銀子都行!”
兩個流氓當然不信,而乘着兩個流氓稍微動搖間,周秀英已經再次踢飛了流氓手中的斧頭,抱着吳念越直接衝了過去,兩個流氓動作稍慢,僅僅只是撕下了周秀英的一片衣服,周秀英再次僥倖突破他們的封鎖。
“救命!救命!”
也是周秀英的運氣,當她衝到巷口的另一頭時,恰好有幾個租界的巡捕巡邏路過,周秀英如見救星,趕緊大喊道:“捕爺!捕爺!救命!有人要搶我兒子,搶我兒子!”
幾個巡捕還算對得起他們工部局開給他們的薪水,聽到周秀英的叫喊就跑了過來查看情況,見到已經追到近處的徐耀等人,巡捕還攔住了盤問,徐耀很聰明的馬上拿出一袋銀圓遞給那幾個巡捕,巡捕接過掂了一掂後,也就裝做沒看到直接走了。然而對徐耀來說很可惜,同樣機警聰明的周秀英已經抱着吳念越跑遠了。
“那女人搶孩子!抓住她!抓住她!”
倒打一耙的呼喊間,徐耀帶人急追,結果之前那兩個流氓卻衝了過來,一把拉住了徐耀伸手,說道:“銀子,說好的,發現她,馬上給三十銀圓。”
一摸腰包,徐耀這纔想起已經把銀子給了巡捕,便一甩手說道:“先欠着,反正你們老大認識我,不會少了你們的。”
說罷,徐耀帶着人又追周秀英去了,那兩個流氓則滿肚子火氣的留在了原地,罵道:“嘉定癟三!過了老大的手,能分給我們三塊銀元算是不錯了。”
“喂,老四,你說剛纔那個娘們說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她抱着那個孩子,是爽老太爺的曾孫子?”
“怎麼可能?爽老太爺的曾孫子,怎麼可能在那個娘們手裡?”
“如果是真的怎麼辦?如果是真的,咱們把消息告訴給爽老太爺,別說三十塊銀圓了,三百塊銀圓,三千塊銀圓都有希望啊!你難道沒聽說過,爽老太爺就現在當湖北巡撫那一個孫子,他孫子還到現在還沒給他生曾孫子?”
“要不,咱們去碰碰運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