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和楊嶽斌的不識擡舉讓吳超越頗有些火大,雖說是否能收編元氣大傷的湘軍對吳軍的實力已經影響不大,但是以書生加山農組成的湘軍中卻有着數量衆多的湖南中小地主,是這個時代真正的社會主要力量,得不到這些人的擁戴和支持,將來還要被迫和他們刀兵相見,對於吳超越將來能否迅速奪佔湖南當然影響很大。
窩火也沒辦法,八字和吳超越相沖的湘軍死活不肯接吳超越主動伸出的橄欖枝,無法控制湖南民政財政的吳超越也沒辦法強迫他們加入,吳超越唯一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厚待識時務的楚勇,讓湘軍知道他們又站錯了隊。
“告訴劉長佑和江忠濟,他們拖欠的軍餉我先給他們發一半,剩下一半半年內給他們全部補上,叫他們安心接受整編。再有,讓馮三保從楚勇中挑選兩千精銳組成四個營,給他們裝備擊針槍,讓胡林翼和楊嶽斌那幫人看看我對楚勇是什麼態度!”
也正因爲想讓湘軍看到楚勇受到的厚待,吳超越又突然改了主意,決定把只准備先補發三成的楚勇欠餉改爲補發一半,又臨時決定多武裝兩個營的楚勇精銳。結果吳超越的這個朝令夕改遭到了趙烈文的堅決反對,說道:“慰亭,補發軍餉的事可以商量,但是給兩個營的楚勇裝備擊針槍我要反對,我們正在重新整編和武裝湖北軍隊,還準備再擴招一些軍隊,武器本來就不夠,好槍優先給了新來的外人,你在湖北的老人肯定有意見。”
吳超越不吭聲,因爲吳超越手裡的武器儲備的確不多,看家法寶擊針槍連武裝現有的湖北軍隊都不夠,導致吳超越只能是把湖北軍隊分爲甲乙兵種,甲種兵裝備擊針槍及先進火炮,承擔主要作戰任務,乙種兵則只能繼續裝備原始的火繩槍和老式火炮,承擔輔助任務。湖北將領也爲了能夠讓自己部下裝備上先進武器而一直在明爭暗鬥,吳超越如果爲了和湘軍鬥氣而故意厚待楚勇,的確會寒了湖北舊部的心。
“如果你想讓湘軍後悔,其實光是補發楚勇的積欠軍餉就行了。”趙烈文又說道:“銀子沒了我們可以再掙,現銀不足可以借貸,但千萬別失了人心,湖北軍隊纔是你最大的本錢。”
很是勉強點了點頭後,吳超越改口說道:“這樣吧,還是隻給楚勇裝備兩個營的擊針槍,叫湖北藩庫暫時墊支,先把楚勇積欠的軍餉全部補發了。還有,湖南目前不是還有不少土匪嗎?叫馮三保儘量多出手,讓新收編的楚勇有功勞和油水可撈。”
趙烈文應諾,這才提筆做書,但即便如此,吳超越卻還是覺得不夠解氣,也對崇恩搶着收編湘軍和楚勇的行動十分不滿,知道崇恩這麼做的真正目的是想防着自己在軍事上把他徹底架空。所以盤算了片刻後,吳超越又突然向趙烈文問道:“惠甫,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崇恩收編湘軍後第一個月就欠發湘軍的軍餉?”
“這個,恐怕很難。”趙烈文皺眉說道:“湖南再窮,省庫裡幾萬兩現銀也是有的,崇撫臺爲了收買湘軍人心,肯定是寧可拖欠其他地方也不肯拖欠湘軍。而且就算湖南藩庫裡真的一兩銀子沒有,崇撫臺就算暫時向民間借貸,弄到第一個月的軍餉也不是太難。”
吳超越又不吭聲了,心裡所盤算的,也是如何讓曾經關係相當不錯的崇恩出一個大丑,徹底失去湖南軍心,讓自己在軍事上徹底架空他,然後再設法拿下湖南的財政和民事大權。然後很自然的,熟悉國人內鬥天性的吳超越也就打起了崇恩撫標舊部和湘軍之間如何相處的主意。
和吳超越的湖北撫標不同,湖南的撫標是分爲左右兩營,各設一名副將統屬,現在這兩個副將當然都是崇恩從京城帶來的滿人,湖北情報局也早就替吳超越弄清楚了這兩個滿人的性格愛好——都是貪財好享受的貨,除了對崇恩比較忠心外沒多少優點。
湖南撫標是崇恩的直屬軍隊,吳超越沒有權力調動指揮,也無權調動任免湖南撫標的將領,但做爲署理湖廣總督,吳超越卻有權力巡閱和考覈這支軍隊。所以盤算了片刻之後,吳超越很快就叫來了一個口才不錯的幕僚,給他隨便找了一個藉口去長沙出差,再借口替自己掌握湖南撫標的擴編情況與那兩個副將接觸,然後再乘機依計行事。
替吳超越辦差這個師爺叫周文賢,是吳超越剛到湖北上任時就招募入府的老人,在吳超越的幕府裡表現一直不錯,也已經在吳超越的保舉下領了一個六品頂戴,是吳超越重點提拔的文職人員之一。爲了報答吳超越的知遇之恩,周文賢辦差當然也十分賣力,乘船日夜兼程的趕到了長沙後,纔剛把吳超越的總督公文遞交給了湖南臬臺衙門,要求現任湖南臬臺福翷迅速查辦一件湖南商人跨省走私鴉片案,然後馬上就跑到了湖南撫標的軍營,與湖南撫標的兩個副將阿克敦和凌方見了面。
公事倒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是覈對一下湖南撫標的編制和兵力是否與崇恩上報給吳超越的情況相符,結果因爲阿克敦和凌方吃了一些空餉的緣故,這兩個副將倒也沒敢過於慢待周文賢,走完了過場就馬上請周文賢進營房喝酒,還叫來一些歌女舞姬助興。
身負密差,周文賢當然對阿克敦和凌方吃空餉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話語之中只是對阿克敦和凌方極盡討好,巧舌如簧的迅速拉近了阿克敦和凌方的關係,然後周文賢還拿出兩盒在湖南十分罕見的高級雪茄送給阿克敦和凌方當見面禮。阿、凌二人見了雖然心中歡喜,嘴上卻假惺惺的謙虛道:“周師爺,這叫我們怎麼好意思?你是客人,我們身爲地主,都還沒送你什麼,怎麼還能收你的東西?”
“二位將軍千萬不必客氣,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望你們千萬不要推辭。”周文賢硬是把禮物塞給了阿克敦和凌方,二人歡天喜地的收下後,周文賢又很歉意的說道:“實在是太微薄了,本來我是打算在漢口買幾塊洋錶帶來湖南的,只可惜囊中羞澀,只好買點便宜的雪茄,二位將軍可千萬別嫌棄。”
“周師爺那裡話?我們又不是不識貨的人,能不知道這種洋人雪茄在漢口有多貴?”
阿克敦笑着再次道謝,又迫不及待的打開雪茄抽出一支,遞到了周文賢的面前,待周文賢切開雪茄後,還親手用湖北火柴廠生產的火柴給周文賢點上。周文賢謝了後先抽了一口雪茄,然後才舉着雪茄微笑說道:“多謝阿將軍,對了,還沒向你們道喜呢,恭喜二位將軍,賀喜二位將軍。”
“周師爺,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們有什麼好事值得你道喜?”
正在抽雪茄的阿克敦和凌方都是一楞,周文賢則奸笑說道:“二位將軍,在學生面前還用得着隱瞞?湘軍收編進了崇撫臺的撫標,胡大人和楊總兵那邊,給你們的見面禮還能少了?怎麼樣?起碼夠在京城買幾座大宅子了吧?”
阿克敦和凌方驚訝的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周文賢見了,忙又表情奇怪的說道:“怎麼?胡大人和楊總兵連這點人之常情都沒盡?他們在湖北和江西四處打家劫舍,弄了那麼多好處,就捨不得拿來打點一下你們這些新同僚?”
阿克敦和凌方又是一楞,然後阿克敦趕緊開口問道:“周師爺,胡大人和楊總兵他們,在湖北和江西發了大財?”
“那還用問?”
周文賢一翻白眼,說道:“湖北誰不知道?當初湘軍撤出湖北省城的時候,還給我們吳撫臺的湖北藩庫就是一座空庫,逼得我們吳撫臺只能是拿自家的銀子借給湖北藩庫應急,爲了這事,皇上還專門在聖旨上表彰過我們吳撫臺!”
阿克敦和凌方都不吭聲了,眼珠子也忍不住亂轉了起來,周文賢則又說道:“還有,收復黃州府城、大冶、興國和蘄州這些地方的時候,那一次不是湘軍最先進城?又那一次不是還給我們吳撫臺一座空城?在江西的時候就更別說了,每奪回一座城池,湘軍那次少了派一支裝滿東西的船隊回湖南?”
“湘軍撈了這麼多?”凌方驚訝的問道:“那他們爲什麼還要天天哭窮,天天要崇撫臺發餉?”
“窮的是底下丘八!”周文賢一針見血的指出道:“阿將軍凌將軍,你們見過誰真正能把自己的家底拿出來養團練?湘軍現在是窮不假,但你們到胡大人的益陽老家和楊總兵的善化老家看過沒有,他們的家裡人過的是什麼生活?”
“再說了。”周文賢又陳述事實道:“就算他們手裡真的現銀不多,但他們家裡那些古玩字畫和珠寶玉器之類的東西,拿到了京城的琉璃廠,能變成多少銀子?所以,阿將軍,凌將軍,千萬別客氣啊,得給我們湖北的百姓和江西的百姓報仇啊。”
阿克敦和凌方臉上肌肉一起開始抽搐了,還忍不住一起咬緊了牙關,周文賢察言觀色,忙打哈哈道:“玩笑了,玩笑了,二位將軍,來,我們繼續喝,繼續聽曲。對了,改天二位將軍如果到了湖北,在下一定請你們喝洋酒,喝我們吳撫臺最喜歡的法國白蘭地。”
…………
吳超越的幕僚周文賢突然拜訪自己的撫標,公務繁忙的崇恩當然沒留心到這樣的小事,在湖南撫標方面所操心的,也是如何籌措餉銀保證按期發放,還有如何更進一步擴建撫標以監視強大到讓人害怕的湖北軍隊。然而就在這個期間,一個讓崇恩大吃一驚的消息卻突然傳來——他的舊部士卒竟然和湘軍士卒打起來了。
崇恩匆匆趕到現場一看時,地上已經躺下了十好幾個滿身是血的士兵,空氣中還隱約帶有一點火藥味,很明顯剛纔內訌中還動了火槍,同時阿克敦、凌方和楊嶽斌等湘軍將領也在互相對罵,模樣還都十分的憤怒。崇恩見了更是大怒,立即開口喝問原因,老部下和新部將卻都一起向他告狀訴苦,全都指責對方是內訌火併的罪魁禍首。
還是在細問詳細時,可憐的崇撫臺才知道他的舊部和湘軍這幾天都已經發生過好幾次衝突了,起因則是應該各打五十大板,不是舊部士卒和湘軍士兵賭錢時出千耍賴,就是湘軍士兵仗着身經百戰,欺負還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的湖南撫標士兵。而各自的將領又一味護短偏袒自己的部下,不肯息事寧人,這才導致了事態的更進一步擴大,發生了今天這起百人級的內訌衝突。
對此,叫苦不迭的崇恩爲了安撫新人,當然是馬上開口指責自己的兩個舊將阿克敦和凌方不該過於放縱士卒,阿克敦和凌方則全都是一百個不服氣不滿意,惡狠狠的只是怒瞪走到那裡都難以和友軍友好相處的湘軍衆將。而以楊嶽斌爲首的湘軍將領則又紛紛指責阿克敦和凌方強行索賄,不斷打聽他們的家產情況,用盡千方百計敲詐勒索。
還好,湘軍目前的主帥胡林翼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及時抱病趕來,幫着焦頭爛額的崇撫臺擺平了這件事,用各打五十大板的辦法喝退了自己的人。然而好不容易把衝突雙方都趕回了各自的軍營後,胡林翼卻又咳嗽着對崇恩說道:“撫臺大人恕罪,下官斗膽,還請你在近期內儘量約束一下你的舊部,湘軍士卒現在的怨氣很重,就象是裝滿火藥的木捅一樣,一點就爆,冒犯之處,萬望撫臺大人寬恕。”
“湘軍將士怎麼會有怨氣?”崇恩很疑惑的問道。
“楚勇的欠餉,已經全部由湖南提臺衙門墊銀子補發了。”胡林翼表情有些哭喪的回答道:“下官的部下知道了這件事,所以就……,全都不高興了。”
爲官其實還算不錯的崇恩啞口無言,半晌纔回答道:“放心,至少你們以後每個月的軍餉,本官可以保證按時足額發放。”
崇恩崇撫臺很快就不敢打這個保票了,因爲事情還沒過去兩天,長沙的火藥局也不知道是那個環節出了問題,廠房中突然發生了大爆炸,爆炸把長沙火藥局連同庫房直接夷爲平地,還造成了極其嚴重的人員傷亡!——這件事還真不是吳超越搞的鬼,而是湖南省志都有記載的重大歷史事件。
火藥局這麼重要的衙門當然得立即重建,在爆炸中傷亡的工匠和差役當然也得花銀子撫卹,面對着一連串的損失數字,可憐的崇撫臺在絕望之餘,難免也生出了這樣的心思,“早知道自建軍隊這麼難,就應該把這些事全部拜託給吳慰亭的。”
與此同時,互相不服氣的湖南撫標和湘軍在私底下的衝突也從來沒有斷過,互相益發憎恨敵視的同時,不要說湘軍的其他將領和士卒怒火沖天和怨氣滿腹了,就連湘軍併入湖南撫標的最大受益者楊嶽斌都忍不住有些後悔,暗道:“早知道會這樣,就應該和吳超越討價還價一下,把湘軍併入湘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