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徐州會被迅速攻破的情況下,咸豐大帝讓湖北出兵西進圍魏救趙緩解徐州危機的所謂聖旨,一度給吳超越出了一個大難題——不出兵沒辦法交差,出兵的話又很可能引起太平軍誤會,導致目前的隔湖對峙局面被打破,徹底打亂吳超越的既定部署。
但也不能不給野豬皮九世一個交代,別無選擇之下,吳超越只能是拿出目前官場上無數滿清官員的看家本領——拖!一邊拍着胸口答應儘快出兵,一邊磨磨蹭蹭的佈置準備,準備拿上次的辦法圍攻太湖小縣向滿清朝廷交差,同時去令九江前線,叫九江駐軍加強戰備,製造準備大舉東進的假象掩護陸師再攻太湖。
吳超越沒想到自己這道命令會又招來左宗棠的一通臭罵,而且左宗棠還是當着楊文定、曹炎忠和都興阿等九江文武的面破口大罵,“豬腦袋!純粹豬腦袋!水上佯攻陸上偷襲,上次長毛已經吃過一次虧了,這次還怎麼可能上當?”
“長毛那邊就算全部是一羣豬,這次怎麼也得提前加強太湖的防禦吧?太湖城又是四面環水,第一次偷襲不能得手就絕沒有第二次機會,怎麼會連這麼淺顯的道理也不懂?”
早就習慣了左宗棠的囂張性格,曹炎忠、都興阿和鮑超等人當然都沒有吭聲,見怪不怪,楊文定也只能延續一向以來的習慣繼續陪笑臉,說道:“季高先生勿怪,慰亭也是沒辦法,皇上要他出兵,他的水師又剛換裝,還沒辦法形成戰鬥力,從水上發起大舉進攻實在叫他有些爲難,所以他沒辦法,也只能是繼續打陸上的主意。”
“想保存實力就直接說,別找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藉口!”左宗棠毫不客氣的指出道:“就算那三條剛買來的大炮船暫時沒辦法投入作戰,湖北水師倘若真的大舉出動,就算在長毛的水師主力面前沒有必勝的把握,起碼也有很大的優勢!”
“季高先生,這我得替吳撫臺喊聲冤。”曹炎忠有些聽不下去,插嘴說道:“季高先生你沒上過洋人的蒸汽船,不知道那裡面的結構有多複雜,水手有多難練。”
“此前湖北水師的蒸汽炮船不足,水手只能是分批輪流上船接受訓練,這會好不容易又買來三條好船,水手編制肯定是以老帶新,需要充足的時間訓練和熟悉船隻,這時候硬把有經驗的老水手全部派到前線來參戰,不但會延誤新主力戰船的成軍時間,一旦有什麼閃失,還有可能損失無數寶貴的蒸汽炮船水手,那些人可都是吳撫臺拿銀子和煤炭堆出來的寶貝,在整個大清都不多的技術兵。”
“還有。”曹炎忠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我們的水師還得采取攻勢,長毛已經效仿我們在湖口石鐘山修築了大量的堅固炮臺,還是從洋人那裡學來的封頂式炮臺,讓蒸汽炮船正面強攻長毛的湖口防線,我們的損失絕對不會小。”
狂歸狂,左宗棠好歹還算講理,覺得曹炎忠的辯解有道理,便也閉上了嘴巴不再揭吳超越的短。然而另一邊的都興阿卻有些不以爲然,說道:“曹將軍的話雖然有道理,但我覺得長毛的湖口防線未必象你擔心的那麼難以攻破。長毛的炮臺是堅固不假,可我們的水師如果能把你的陸師送到鄱陽湖對岸,在陸上作戰拿下長毛的炮臺絕對問題不大。”
“但問題是,我們怎麼過湖?”曹炎忠攤手問道:“長毛的水師主力屯駐湖口,岸上有炮臺掩護,我們的運兵船有多少把握能順利過湖登陸?”
“長毛水師最大的仰仗就是那兩條火輪船,如果我們能搶先幹掉這兩條火輪船,那湖北水師用不着全部出動,只需要出動那三條小的火輪船,就足夠可以獲得湖口制江權。”
都興阿沉聲說道:“到了那時候,我們的運兵船就可以靠着優勢水師的掩護輕鬆過湖,只要拿下了長毛的岸上炮臺,再想收拾長毛的水師主力就是易如反掌!”
“那我們怎麼幹掉長毛的那兩條蒸汽炮船?”曹炎忠又問道:“長毛那兩條蒸汽炮船無論船速還是火力,都遠在我們九江水師的任何一條船之上,在戰場上長毛那兩條蒸汽炮船用不着開炮,光靠加速帶起的波浪,就足夠把的舢板直接掀翻,怎麼可能幹得掉?”
“正面戰場我們不是對手,但並不代表我們就沒有辦法。”都興阿自信的說道:“難道你們忘了?當初僞翼王石達開在湖口的時候,也是不管船隻數量還是質量都不及曾部堂的湘軍水師,可他還不是照樣把曾部堂的水師主力打得幾乎全軍覆沒?”
“都將軍,你的意思是說,偷襲?”
曹炎忠終於明白了都興阿的打算,都興阿則大力點頭,沉聲說道:“我們位居上游,出兵方便,現在又已經是深秋,北風漸多,風向對我們有利,長毛的火輪船也不可能一直呆在水面上備戰。我們只需要抓住長毛火輪船回港停泊的機會,借風向和水流之利,以舢板快船多帶引火之物,突然偷襲長毛的港口,未必就沒有希望燒掉長毛的火輪船。”
楊文定和左宗棠等人都是不吭聲,曹炎忠卻是說道:“只是有希望,卻沒把握,假如偷襲失敗,我們的突襲隊恐怕就很難回來了。”
“世上沒有絕對把握之仗,只要有希望就行。”都興阿也承認沒有很大把握,然後又轉向楊文定問道:“楊老大人,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這個……。”楊文定有些遲疑,猶豫了一下說道:“還是謹慎爲上,謹慎爲上,沒把握的仗,還是少打爲好。而且老夫麾下的水師船隊力量薄弱,也沒辦法發起這樣的偷襲。”
都興阿不吭聲了,楊文定則趕緊轉移話題,交代了按照吳超越的命令行事,然後就宣佈散會。結果也是在衆人離開之後,左宗棠才向楊文定問道:“楊藩臺,你剛纔怎麼沒明令禁止不許都興阿那麼做?萬一他擅自行事怎麼辦?”
“都將軍是湖北水師總兵,老夫是江西布政使,無權對他下令啊。”楊文定哼哼唧唧的回答道。
“那你怎麼不提醒一下他,最好不要擅自冒險?拿士卒的性命當兒戲?”左宗棠又問道:“難道你看不出來?丟了湖北提督的官職後,都興阿一直都在心裡憋着一團火,時刻想要報仇雪恨?”
“季高先生,那你怎麼不提醒都將軍?”楊文定反問,又微笑說道:“在軍隊裡,你說話的分量,比老夫的都還重,你怎麼也忘了提醒?”
左宗棠無語,半晌才嘲諷的說道:“難怪是在太平歲月當上江蘇巡撫的人,果然看得透徹,出了事黑鍋有人背,得了手功勞有份分,這樣的好事楊老大人你當然是巴不得越多越好。”
“彼此彼此,大家都是一丘之貉。”楊文定微笑回答道。
左宗棠又沒話說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左宗棠擇幕不慎,算是被你給帶壞了。”
被楊文定和左宗棠料中,事情還沒過去三天,纔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提督寶座已經被王國才搶走的都興阿果然就沉不住氣了。爲了報仇雪恨,也爲了爭回面子,在不受楊文定直接節制的情況下,乘着風向有利和太平軍蒸汽炮船回港過夜的機會,都興阿組織了一支由五十條軍用舢板和三百名士兵組成的水師敢死隊,藉着夜色突然出港,攜帶火箭噴油壺和少量苦味酸手雷殺向石鐘山,目標直指太平軍水師的命根子蒸汽炮船。
很可惜,幾乎得手的偷襲計劃被尚未穩定的風向而破壞,在都興阿部將烏果的率領下,湖北水師的敢死隊都已經偷偷越過了太平軍架設在石鐘山和張家洲之間的篾纜防線,然而就在快要逼近太平軍水師營地時,突然改變的風向卻讓烏果船隊失去了速度優勢,無法不顧一切的直接衝進太平軍港口縱火,全靠人力駕舟衝鋒間速度快不起來,自然也就被太平軍的水師巡邏船隊迅速發現。
再接着當然是什麼都完了,太平軍巡邏船隊馬上鳴鑼報警,值夜船隊匆匆出擊迎戰,即便再是措手不及也靠着數量上的優勢迅速纏住了烏果船隊,沒給湖北水師敢死隊靠近蒸汽炮船縱火燒船的機會,而隨着太平軍出港作戰的船隻越來越多,還有兩條蒸汽炮船的迅速出港備戰,烏果船隊也就只剩下了匆匆逃命一個選擇。
更糟的還在後面,經驗豐富的太平軍水師主將韋俊料定都興阿必然還有後軍接應,立即命令蒸汽炮船全速駛向上游截殺都興阿的後軍,又只以數量足夠的舢板船隊對付湖北水師主力敢死隊,主力大舉西進去給蒸汽炮船幫忙。結果當航速噸位都擁有絕對優勢的太平軍蒸汽船殺到面前時,都興阿布置的後軍當然又吃了一個大敗仗。
最後,三百敢死隊回來不到百人,包括烏果都在混戰中中炮落水陣亡,劉連升率領的後軍也在付出了不小代價後才逃回九江北門城下獲得炮臺保護,太平軍水師則斬獲頗豐,還把清軍的拖罟船都給搶走了兩艘。
雖說楊文定和左宗棠都還算講點良心,沒有譴責都興阿的私自出兵之罪,還安慰了幾句都興阿說勝敗只是兵家常事。然而直腸子的都興阿卻還是老實上了書向吳超越請罪,並且懇求暫時署理湖廣提督的吳超越開恩,儘快把他調到陸師任職,那怕當個副將參將都樂意,打水戰都興阿算是真沒信心了。——老實說,當初花老狐狸硬把湖北水師交給都興阿統率也的確是亂點鴛鴦譜,趕鴨子上架用人之短,如果換了讓都興阿帶陸軍帶騎兵,都興阿也絕不可能在太平軍面前連吃兩個丟臉敗仗。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輸在運氣上,吳超越當然不會爲了這個沒有傷到筋骨的敗仗收拾都興阿,相反的,都興阿這個敗仗還給了吳超越一個向咸豐大帝交代的藉口——不是我不打,是長毛太厲害打不過。所以吳超越除了回書安慰都興阿之外,也認真考慮了一下如何重新任用都興阿的問題,既讓都興阿可以發揮陸戰所長,又可以乘機收回實力不算太差的湖北水師兵權。
“把都興阿放到北線肯定不行,放到江西前線如何?似乎也有些不妥,假如我起兵的時候他不肯支持,馬秀儒也跟着添亂,在江西半壁的財力支持下,我的眼皮底下馬上就都出了一個強敵。湖南……,安徽……。”
仔細盤算着如何安置並非滿人的旗人將領都興阿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張德堅求見的報告,吳超越下令召見時,張德堅很快就拿着一份情報彙總來到了吳超越的面前,一邊行禮一邊說道:“稟撫臺大人,有未經證實的民間傳言,雲南昭通突然爆發賊變,賊首李短韃率衆剪辮蓄髮,聚衆上萬攻入四川,接連攻克包括筠連和高縣在內的多座四川敘州府縣城,還打敗了四川有軍門派去的官軍,將賊勢發展至數萬人,目前正在圍攻宜賓。”
“不可能吧?”吳超越驚訝問道:“賊變這麼大,有鳳有軍門怎麼半點消息都不向我們知會?”
“卑職不知原因。”張德堅沉聲回答道:“但是受此傳言影響,湖北省城和漢陽、漢口的鹽價一起飛漲,已有不法奸商開始大肆屯鹽,卑職建議撫臺大人予以重視,以免湖廣出現食鹽短缺,影響軍需民生。”
受戰亂的破壞影響,湖北這邊是早就吃不上淮鹽和浙鹽的,宜賓又和四川各大鹽井距離不遠,事關湖廣兩省甚至江西的食鹽供應,吳超越當然不敢忽視這個問題。趕緊接過張德堅收集來的情報彙總細看時,見情報多是從四川來湖北經商的商人口頭提供,言之鑿鑿似乎不假。吳超越見了難免更是奇怪,暗道:“怪事,川南發生這麼大的事,還已經直接威脅到了四川最大的錢袋子自貢鹽場,署理四川總督的有鳳,怎麼還沒給我消息?難道……。”
一拍額頭後,吳超越突然醒悟過來,因爲吳超越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目前滿清的四川總督是成都將軍有鳳暫時署理,在這個各省督撫實際上就是本省土皇帝的情況下,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有鳳有軍門當然不會給自己臉上抹***着滿清朝廷讓他交出四川土皇帝的寶座。所以除非是真的讓雲南起義軍打下了四川鹽場,影響到湖廣和雲貴的食鹽供應,有軍門當然是能遮就遮,能瞞就瞞。
明白了這個道理,吳超越當然是馬上就盯上了四川總督這個實缺,還立即就想到了替自己霸佔天府之國的白手套人選,暗道:“楊爺爺,想不到你之前死活當不上江西土皇帝還是一件好事,看在玉茹夠漂亮夠賢惠的份上,幫你當上四川土皇帝的機會,這次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錯過了。”
拿定了主意之後,吳超越當然是馬上就命令張德堅挑選精幹特務,化裝成商人百姓趕往四川鹽場收集第一線情報,同時加強對四川鹽場的相關情報收集。又讓師爺書寫正式公文,通過驛站送往成都與署理四川總督有鳳聯繫,向他質問湖北民間傳言的真假。
靠着快捷方便的長江航運,雲南賊軍正在圍攻宜賓重鎮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證實——還是來湖北避難的四川鹽商直接帶來的準確消息,向歷史稀爛的吳超越報告了關於雲南賊軍的許多重要情況,讓吳超越知道了這支賊軍是有三大首領,分別叫做李短韃、藍大順和藍二順,還讓吳超越知道了一個事實存在的笑話——敘州知府在宜賓被包圍之後,竟然試圖用十萬兩紋銀收買李短韃投降,結果卻遭到了李短韃的斷然拒絕。
“越無能越好,有軍門你也越隱瞞越好。”暗笑之餘,吳超越還忍不住有些興奮的搓了搓手,“天府之國,鹽井錢袋子,如果能借着這個機會一口氣直接拿下,我的後方就夯實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