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前來無爲與範運德見面的吳軍密使叫汪士鐸,江蘇南京人,曾經和吳超越一起被太平軍包圍在南京城中,南京城破後吳超越無恥跑路,舉人出身的汪士鐸卻被太平軍強徵入伍當差,因此十分仇恨太平天國,雖然不象鐵桿漢奸張繼庚那樣死心塌地的只想給滿清八旗當走狗,卻也死活不肯願爲太平軍效力,一心只想逃走。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汪士鐸僥倖逃出了南京,輾轉到了湖北以遊幕爲生,又因爲地理出色偶然被吳軍重臣郭嵩燾發掘而加入吳軍,又輾轉到了馮三保的帳下效力,在馮三保麾下雖不象李家兄弟那麼耀眼,卻也很得素來尊敬讀書人的馮三保信任重視。這次馮三保需要一個靠得住的人到太平軍控制的無爲城行坑蒙拐騙之事,深恨太平軍入骨又比較熟悉太平軍內部情況的汪士鐸便自告奮勇當了這個差,隨着太平軍密使悄悄前來無爲試探太平軍的降意真假,還有辦另外一件大事。
正所謂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隨着太平軍密使在神塘河碼頭登岸之後,沒過多少時間,曾經被迫加入過太平軍一段時間的汪士鐸就隱約發現有些不對勁,覺得駐守碼頭的太平軍對自己的身份甄別似乎有些過於大意,引路的太平軍密使纔剛出示範運德的令牌,碼頭駐軍馬上就揮手放行,沒有仔細檢查化裝成太平軍士兵卻沒有鬢角的汪士鐸。但因爲神塘河駐軍直接隸屬於範運德的緣故,汪士鐸卻又不敢肯定太平軍是在有意放縱,只能是把懷疑深藏心底,繼續仔細觀察無爲太平軍的一舉一動。
十分順利的北上進入了無爲城,汪士鐸很快就在密室之中見到了無爲太平軍的主將範運德,結果讓汪士鐸頗有些意外的是,在太平天國中爵封齊天候的範運德竟然一見面就向自己一拜到地,自稱罪將連連請罪,熟悉太平天國那些破規矩的汪士鐸心中詫異,還一度有些動搖,覺得範運德似乎真的很有請降誠意。
再接下來,範運德在汪士鐸的面前也確實沒有露出任何的破綻,請降的態度既誠懇,理由也完全合情合理——一直隸屬於楊秀清的東王府,又在太平軍內戰時站在楊秀清一邊,即便能夠保住無爲城,也必須擔心洪秀全的報復。同時蕪湖戰場的形勢也對吳軍萬分有利,範運德爲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所以才決定主動請降,效仿銅陵的趙家兄弟棄暗投明。
仔細傾聽着範運德毫無破綻的請降原因,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汪士鐸突然問道:“範將軍,有件事想請教一下,蕪湖與無爲近在咫尺,既然你有意歸降大清鎮南王,那你不去與曹炎忠曹將軍聯絡?反而捨近求遠,遣使到銅陵與我們馮軍門聯繫?”
“因爲罪將不知道曹將軍能否接受我的請降。”範運德沒做任何考慮就回答道:“曹將軍在蕪湖接連大破天國軍隊,卻從來沒有招降過一個天國將領,遇到敵人全都是直接出兵擊敗,所以罪將擔心他看不上罪將主動請降。但相反的,馮將軍在池州義釋何雲龍,又在銅陵接受我們天國軍隊舉城之兵的投降,寬宏仁義,所以末將才捨近求遠,派人到銅陵與馮將軍聯繫。”
言罷,範運德又頗有些扭捏的說道:“還有,罪將還知道,馮軍門不但是大清的湖南提督,署理湖南巡撫,位高權重,還是大清鎮南王的岳父長輩,罪將若是能加入他的帳下,得到他的提攜,以後的仕途前程也更有保證。”
仔細觀察範運德的神情反應,見他對答如流毫無歇頓,汪士鐸的心中疑慮卻並未消除,知道範運德如果不是真心想要請降,就是事前早有準備,早就料到自己會有這個問題提前準備好了答案。再接着,在無法判斷範運德言語真假的情況下,汪士鐸只能是按照馮三保和李鶴章等人的要求,與範運德商量起了受降細節,更進一步試探範運德的降意真假。
範運德主動提出的投降計劃也沒有任何破綻,只要吳軍發起進攻,無爲太平軍就馬上放棄距離較遠的泥汊河碼頭,同時對運漕鎮的石達開軍封鎖消息,給吳軍爭取登陸時間,然後只要吳軍逼近無爲城,範運德就馬上大開四門,率領軍隊出城向吳軍投降。期間如果有無爲太平軍的將領士卒不服,也由範運德負責解決,實在不行再請吳軍出手。
除此之外,爲了取信於吳軍,範運德還主動提出請馮三保和曹炎忠聯繫,讓曹炎忠也出兵無爲戰場幫助馮三保受降,防範石達開有什麼動作。——這也是範運德的不得已而爲之,只能賭一把馮三保會不會貪功吃獨食。
還是沒有發現破綻,但範運德主動提出的投降計劃卻給了汪士鐸機會,仔細盤算了片刻後,汪士鐸問道:“範將軍,那麼在無爲城中,有那些人會一定跟你走?”
“守泥汊河碼頭的蕭福勝肯定沒問題,他是罪將的心腹,已經知道我秘密向馮軍門請降的事。”範運德還是沒做任何的思考,馬上就說道:“還有城裡的劉淮久、馬玉堂和嚴端,他們也都是我的心腹,都知道我的事,到時候一定會跟我走,也會幫我幹掉其他不服的人……。”
“馬玉堂?”汪士鐸趕緊打斷了範運德的話,驚訝問道:“範將軍,在你的帳下,有一位叫馬玉堂的將軍?”
“有。”範運德點頭,有些疑惑的問道:“汪先生,你認識汪士鐸?”
“不肯定,或許只是同名同姓。”汪士鐸搖頭,又問道:“範將軍,你帳下這位馬玉堂將軍,是不是湖南臨湘人?咸豐二年時加入你們的人?”
聽到這話,範運德頓時大感稀奇,笑道:“沒錯,就是他,怎麼?汪先生,你認識他?”
“豈止認識?”早就從趙金福那裡問清楚馬玉堂情報的汪士鐸笑道:“在臨湘的時候,我和他還是很好的朋友,那時候他在江上打魚,我在江邊教私塾,他不識字想跟我學,常送我剛從江裡打來的鮮魚,我教他識字,還送過他一支毛筆,手把手教他寫自己的名字,只不過後來他加入了你們以後,我們就斷了聯繫。範將軍,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和馬將軍見面了,能不能讓我和他見上一面?”
做爲馬玉堂的直系上司,範運德當然十分清楚部下的過往情況,見汪士鐸說的全是實情,雖然覺得太過巧合,卻還是馬上派人去請馬玉堂來和汪士鐸見面。不過範運德也是一個奸猾之輩,繼續與汪士鐸商量投降細節的同時,又命人準備酒宴,要讓汪士鐸和馬玉堂當着自己的面見面。
很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過了一段時間後,當馬玉堂在範運德的引領下來到汪士鐸面前後,早就從趙金福口中知道馬玉堂相貌特徵的汪士鐸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即衝上去一把抱住了馬玉堂,興奮的大吼大叫道:“馬兄弟,你想死我了!還記得我不,在臨湘教你識字的汪士鐸汪梅村?”
沒給馬玉堂吃驚奇怪的機會,汪士鐸又馬上在馬玉堂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尊夫人在我們馮大帥手裡,她很安全。”
汪士鐸敢這麼做是因爲趙金福詳細介紹過馬玉堂的爲人和性格脾氣,結果在史書上留下過一筆的馬玉堂也沒讓汪士鐸失望,馬上就反抱住了汪士鐸,同樣激動的叫道:“汪先生,怎麼是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與此同時,一直在細心觀察馬玉堂的範運德也疑心盡消,還道是無巧不成書,吳軍派來的密使恰好與自己的部下認識,同時出於對馬玉堂的信任,範運德還心中暗暗歡喜,覺得這次詐降成功有望,趕緊把汪士鐸和馬玉堂請入宴席,讓他們當着自己的面互敘別來之情。不過很遺憾,因爲太平軍叛徒趙金福太過熟悉馬玉堂的情況,汪士鐸和馬玉堂在酒桌上敘述舊事不但沒有露出任何的破綻,相反還越說越象是真的,越說越天衣無縫,也讓範運德徹底相信了汪士鐸真的和馬玉堂有舊。
有這樣的交情在,當三人都喝得七葷八素的時候,汪士鐸又提出要去入廁時,多年老友馬玉堂當然也隨同前去,結果也是到了五穀輪迴之所時,汪士鐸才抓緊時間對馬玉堂低聲說道:“是趙金福告訴我們將軍你的事,你放心,你的夫人很安全,沒被欺負,她會和你再見面的。”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馬玉堂一邊放着水一邊低聲問道。
“範運德請求投降,到底是真是假?”汪士鐸低聲問,又說道:“說了實話,等我們拿下了無爲城,武職正四品,白銀五千兩,另外讓你們夫妻團聚,雙宿雙飛。”
決定無爲戰場戰事走向的關鍵時刻來臨,遲疑着直到放完了水,馬玉堂才低聲回答了一句話……
…………
從馬玉堂口中得知了實情之後,汪士鐸也不再猶豫,宴席纔剛結束就代表馮三保接受了無爲太平軍的投降,同意了範運德提出的投降計劃,並向範運德呈上了馮三保許諾封賞的書信,汪士鐸見了大喜,趕緊向汪士鐸連連道謝,然後又按照汪士鐸的要求,派人保護汪士鐸出城去神塘河碼頭,讓汪士鐸乘船回去向馮三保報告情況。
事還沒完,和馬玉堂一起把汪士鐸送出了自己齊天候府後,範運德並沒有讓馬玉堂回去,而是又把馬玉堂叫回了後堂,微笑着問道:“剛纔汪先生和你一起入廁時,是不是說了什麼?”
知道範運德的爲人和脾氣,馬玉堂也沒有任何的驚訝,只是坦然點頭,說道:“稟齊天候,剛纔入廁時,汪先生他確實對末將悄悄說了些話。”
“什麼內容?該不會又是敘舊吧?”範運德的笑容更加親切,雙眼卻緊緊盯住了馬玉堂的臉龐。
“當然不是敘舊。”馬玉堂搖頭,說道:“他替妖兵的馮大帥許諾,要給末將封一個正四品的武職,白銀五千兩,換末將對他說一句實話。”
範運德笑了,笑得十分欣慰,說道:“這麼大的代價換一句實話,肯定是問你我們無爲的天國大軍是真降還是詐降吧?你怎麼回答的?”
馬玉堂笑了笑,突然向範運德單膝跪下,抱拳說道:“齊天候恕罪,剛纔爲了誆騙妖兵的使者,末將欺瞞了你,其實末將之前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妖兵使者汪士鐸!和他沒有任何的交情,更沒有向他學過什麼寫字!”
“什麼?你根本就不認識那個汪士鐸?!”範運德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既然你根本不認識那個妖兵使者,那你爲什麼要裝做和他很熟悉的模樣?”
“因爲那個妖兵使者拿末將的愛妻珺鈺要挾我!”
馬玉堂沉聲回答,先是把汪士鐸乘着擁抱的機會對自己說的耳語對範運德如實說了,也說了自己老婆不幸在安慶落入敵手的事,然後才說道:“當時末將馬上就明白,知道妖兵使者是想拿珺鈺做人質,逼着末將出賣天國爲他們效力,爲了盡忠於天國,更爲了替珺鈺報仇,末將靈機一動,將計就計騙了那個妖兵使者,也騙了齊天候你,末將有罪,請齊天候你寬恕。”
“什麼?剛纔你一直在演戲?”範運德張口結舌,半晌才驚叫道:“想不到你小子還有這麼一手,剛纔我可真是被你給騙了,一直以爲你和那個妖兵使者真的是老相識。”
“末將有罪。”馬玉堂再次請罪,又說道:“但是末將如果不演象點,就沒辦法騙過妖兵使者,更沒有辦法親手爲珺鈺報仇!”
“你被妖兵俘虜的媳婦怎麼了?”範運德聽出不對,趕緊追問情況。
馬玉堂的雙眼中緩緩流下眼淚,哽咽着說道:“末將得到準確消息,安慶城破後,妖兵抓到了珺鈺,要侮辱她,珺鈺不從,投了井……。”
哽咽着說到這裡時,馬玉堂已然是泣不成聲,爬在地上痛哭呢喃,“珺鈺,我對不起你,沒能把你從安慶城裡救出來,那時候,我不該讓你回孃家,不該讓你回孃家啊……。”
見馬玉堂哭得傷心,範運德的心中也有些慘然,忙上去攙扶馬玉堂起來好言安慰,又有些奇怪的問道:“玉堂,既然你的夫人已經被妖兵害了,那他們怎麼還拿你的夫人來要挾你?”
“妖兵把我當傻子,以爲我還不知道珺鈺已經被他們害了的事。”馬玉堂的眼淚不爭氣的再次涌出眼眶,哭着慘笑道:“可惜他們不知道我有多疼媳婦,更不知道我爲了打探珺鈺的情況,花費了多少的時間,付出了多少的代價……。”
見馬玉堂哭着慘笑的模樣揪心,範運德忙又好言安慰馬玉堂,好在馬玉堂頗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片刻後就自行抹去了眼淚,拱手說道:“請齊天候放心,末將假裝貪圖妖兵的賞賜,裝做不知道珺鈺已經遇害的情況,騙妖兵說我們是真打算投降,末將猜想妖兵應該已經信以爲真,請齊天候早做安排,佈置好陷阱請妖兵來鑽,也請齊天候恩准末將爲前部先鋒,讓末將親手爲愛妻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