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球迷信心

林書遠不由拉了拉衣服的領子,剛剛地豎立起來,才進入十月份,舊金山的大風就已經彰顯出了威力,一整個上午都坐在辦公室裡爲“世界日報”趕稿子,不僅錯過了午餐時間,而且室內到室外的溫差攻擊差點就讓他折返重新回去。

但飢腸轆轆的狀態喚醒了求生欲/望,他可不想再吃泡麪了,於是咬着牙關,快步衝出了編輯部,一路小跑,推開了眼前餐廳的大門,腦海之中已經開始思考,午餐到底應該吃什麼了,但走進室內之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不由愣了愣。

第一反應,退後半步,擡起頭看了看門外的招牌,再次確認自己沒有找錯地方;然後又一次進入室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場景,熱火朝天的討論聲響在並不寬敞的空間裡悠悠迴盪,彷彿進入了凌晨時分的酒吧一般——正是好時光。

問題就在於,這不是一間酒吧,而是一間港式茶餐廳;現在不是凌晨時分,而是下午兩點零八分;另外,今天是週一,工作日。

林書遠不由張開了嘴巴,滿臉錯愕,懵懵懂懂地邁開了腳步,找到了一張空桌,安坐了下來,然後餐廳的老闆就走了過來,熟稔地打起了招呼,“今天吃什麼呀?還是叉燒飯嗎?如果你想吃叉燒的話,今天燒鵝不錯,油脂剛剛好,不會太過肥膩。”

這是粵語,略微帶了一些口音的粵語。在唐人街這附近,粵語完全可以走遍天下;當然,漢語也可以。這家茶餐廳的老闆是二代移民,依舊沿襲了一部分一代移民的風俗和習慣,相較於英語來說,還是粵語更加親切熟稔。

此處距離“世界日報”的編輯室僅僅一條街區,走路不到五分鐘;報社的記者們可以算是這裡的常客了,林書遠入職也超過九個月時間了,對此也是再熟悉不過了。

“世界日報”是一份中文日報,所有文章都由繁體字撰寫。作爲三代移民,林書遠的聽力、閱讀和書寫能力都還不錯,但口語的部分,他還是更加習慣於英語,畢竟,生活環境和接受教育,整體還是英語爲主。

面對老闆的粵語點餐,林書遠則以英語回答到,“好的,就按照你的推薦吧。”這一問一答,兩種語言,卻絲毫不顯違和,這就是舊金山與紐約的不同之處——雖然兩座城市都以文化多元、文化融合而聞名,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方式。

“這是達陣,我告訴你了,這絕對是達陣。”

“可是他都已經飛出界了,不是說,出界就不算達陣嗎?”

“不對不對,達陣還有更多規則的,這肯定是達陣!”

“廢話,裁判都做出判決了,我也知道是達陣。我的意思是,爲什麼這一個是達陣?”

……

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面面相覷,以至於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一大羣人團團圍住,卻突然沒有了聲音,着實有種戲劇性的喜感。

這就是林書遠剛纔詫異的原因,餐廳之中聚集了至少二十人以上,全部都是大學生、高中生模樣的年輕面孔,所有人圍坐一團,正在高談闊論地發表着意見,爭前恐後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大學生們正在討論小組課題一般;不僅如此,他們所有人都穿着舊金山49人的主場隊服,大紅色的球衣連成一片,視覺衝擊力着實不小。

恍惚之間,林書遠就再次想起了昨天的主場比賽,那種心潮澎湃和慷慨激昂,至今依舊在胸腔裡汩汩作響着。

“他們哪?”茶餐廳老闆注意到了林書遠的視線,熱情主動地說道,“一羣球迷。你知道吧,舊金山這裡出現了一名華裔四分衛,表現可厲害了,現在整個美國都轟動了,就連我從來不看體育比賽的都知道了。這着實太不容易了。”

老闆笑容滿面地說道,眼角和額頭堆滿了褶子,眯成了一條縫的眼睛裡閃爍着驕傲和自豪,“三個星期前,我就開始專門安排了比賽日的特別活動,號召大家一起過來觀看比賽,好歹也爲我們自己人加加油。”

“我兒子和女兒現在正在上高中,他們說那個年輕人特別厲害,就連他們同學都開始討論了;現在我們街區裡,這些年輕人也都開始感興趣了,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大家願意過來我這裡看球,我是歡迎的。”老闆一臉欣慰的表情,“你知道的,華裔在這裡總是不容易的。”

林書遠也順着老闆的視線看過去,一羣華裔年輕人聚集在一起,討論橄欖球,如此場面確實太過難得。在這項美國第一運動之中,華裔羣體的存在感總是最低的,不要說參與了,就連看球的觀衆都着實有限。

但現在,改變終於開始了。

“我正在想着,專門去購買一臺超大顯示屏的電視機,擺放到牆面之上,這樣,每個比賽日,大家都可以聚集在一起,爲那個年輕人加油助威。”老闆流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我聽說,上一週,另外還有兩個酒吧也都組織了集體觀看比賽的活動,你聽說了嗎?”

林書遠點點頭,“是的,我還過去報道了。”雖然說,目前參加的觀衆還是不太多,十幾個人而已;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觀衆正在以成倍的速度快速增長着。

老闆點點頭,“總是要有人組織的,社區需要團結起來才行。”

“對了,我記得,’世界日報’的體育專欄就是你負責的,對吧?”老闆突然記起了這件事,熱情地拍了拍林書遠的肩膀,也不等待回答,老闆就迫不及待地揚聲喊到,“你們過來詢問他,他是這方面的專家。”

專家?

林書遠滿頭黑線,今年新秀訓練營裡,他才第一次真正地接觸到橄欖球;當然,現在幾個月過去,他也不是橄欖球小白了。

面對着眼前這羣青年們的灼灼目光,林書遠解釋了起來,“在橄欖球比賽裡,端區四個角落裡的角柱,橄欖球或者持球人碰撞到的話,同樣是達陣。”

“哇!”所有人齊聲發出了驚歎聲,恍然大悟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而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期待值更是充滿了希望,橄欖球在華人社區擴展開來的希望,“那麼還有這一檔進攻呢……”

一窩蜂地,所有人都蜂擁了上來,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着,午後時分的餐廳頓時就開始熱鬧了起來。

一頓午餐,不過十五分鐘就可以解決的事,但林書遠今天卻足足逗留了四十五分鐘,尤其是當他提起自己面對面地採訪過陸恪時,整個餐廳都炸裂了開來,熱情洋溢的提問根本停不下來——

“你說,陸恪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是整個NFL之中第一個華裔四分衛,對吧?”

“陸恪憑藉着自己的能力,成爲了首發四分衛,這是不是意味着,我們以後也可以站在NFL賽場之上?”

“成爲四分衛,到底需要怎麼訓練?我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傳球手感特別好,這是怎麼定義的?”

“我上次在網絡之上看到,陸恪還沒有滿二十二歲,是不是真的?那他不是和我同齡?上帝,他現在在幹什麼,我現在又在幹什麼?我簡直想死!”

“等等,等等,你和陸恪面對面交談過,那陸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齊刷刷地,所有視線都集中了過來,飽含着殷殷期待,紛紛落在了林書遠的肩頭之上,沉甸甸地。就如同姚/明加入NBA、孫/繼/海加入歐洲聯賽、劉/翔打破世界紀錄一樣,每一個黃種人的突破腳步,總是能夠帶來無限的信心。

對於許多三代移民來說,其實他們已經漸漸失去了對祖國的依賴和共通,日常生活已經漸漸融入了美國這個移民社會之中;但在某些特殊的領域之中,比如競技體育,天賦的不同,終究還是讓他們意識到每個人之間都是有所區別的。

現在,陸恪成爲了聯盟之中第一個首發的華裔四分衛,這無疑給予了許多人信心,真正地讓他們意識到:陸恪可以做到的,他們也可以。這種鼓舞和激勵,語言根本無法描述,只能靜靜地感受其中。

“我之前閱讀過’舊金山紀事報’,陸恪就是一個陽光的大學生,看起來似乎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而且性格特別開朗,這是真的嗎?”剛纔提問的那個年輕人,進一步補充說道,察覺到了林書遠疑惑的視線,他坦然地承認了,“我喜歡陸恪打球的風格,我在學校裡也偶爾會玩玩橄欖球,但比起陸恪來說,差得遠了。”

改變,正在一點一點地滲透。

林書遠露出了笑容,“是的,陸恪是一個很特別的年輕人,私底下,他喜歡開玩笑,而且也十分平易近人。如果你們在街上無意中遇到他,你們主動打招呼,他肯定會熱情給予迴應的。”

“還有呢,還有呢?”一雙雙迫不及待的視線,督促着林書遠繼續分享,這讓林書遠不由啞然失笑,“事實上,我僅僅只見過陸恪兩次,我算不上什麼專家。”

“兩次就已經足夠了!”年輕人們紛紛嚷嚷起來,那迫不及待的激動和亢奮,漸漸地感染到了林書遠,於是,他也毫不吝嗇地開始分享自己的經歷,這一餐飯,充滿了歡快和雀躍,以至於離開餐廳時,林書遠的心情也跟着明亮了起來,一個上午的疲憊都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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