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一聲焦雷炸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門外的雨更大了,霹靂裂空,閃的天地間亮的耀眼!錢日生剛整頓好儀容落了座,只聽砰砰門響,震的兩人心頭直跳,只見一個人影映在窗紙上!
“賀大人,在嗎?聽說有刺客……”大雨滂沱如同萬馬奔騰,將門外的人聲鬥蓋住了。
錢日生輕輕咳嗽了一聲,低喝一聲:“開門!”
馬先看着眼前的一幕如同被雷驚嚇的孩子,可門外敲門聲已經響起,他只得將刀藏在身後,深吸了口氣,哐的將門打開。
簽押房的趙公幹頂風冒雨忙了整整一晚上,剛準備回衙門稟覆師爺,卻聽有人在喊刺客,聽聲音好像是郡守的!
他哪裡敢怠慢,趕緊帶人衝向郡守所住的後堂,一望卻沒有人,雷雨交加,一時間卻難以辨明,正要四散人手去找,隱約中又聽見有人喊了一聲“有刺客”,聽着像是郡守的聲音,嚇得趙公幹一哆嗦,趕緊吆喝了一聲,帶着人便往斂房這邊趕!
他渾身溼漉漉的,淋淋瀝瀝得邁進門,一眼就望見地上的屍體,縱使心裡有了準備也嚇得一愣,只見郡守正坐在案前低頭不語,他稍稍放下心卻看見一個面生得大漢胸前印血,正冷眼看着自己。
“你是誰!”
趙公幹目光一頓,一顆心又懸了起來,看了看郡守不禁用手握住了刀柄。
馬先冷眼盯着趙公幹,也不答話,只聽大廳中一聲沉悶的咳嗽:“刺客死了。”
這聲音來的突兀,在暴雨中顯得有些模糊,馬先心裡一個蹦躂,表情卻絲毫不敢表露。趙公幹迅速睨了一眼“郡守”,眉頭一蹙,總覺這裡有些不對勁,可還是盯着馬先又問了一句:“敢問你是——”
錢日生心裡一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唯恐說話太多被對方識破,可這時不說話又怕對方起疑,趙公幹萬一走上前來,保不準就會穿幫。
豈料這時馬先竟然劈頭就是一句:“你們怎麼辦的差事,逃犯都殺到衙門裡了!”
趙公幹被馬先的勢頭一唬,頓時氣矮三分,他想到這個賀郡守身邊的人都神秘兮兮的,一眼看見郡守桌案下的袍角好像還滴着血,連忙張皇失措的回道:“小的辦事不力!大人受傷了嗎?”
正說着話,只聽一片劈里啪啦的腳步聲也傳了過來,只見各路官差衙役烏泱烏泱的都匯聚着前來,想必是得到了郡守被刺的消息,急匆匆前來“救駕”的。這一下給堵得嚴嚴實實,錢日生雙眼閃爍不定的坐着,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馬先也在一旁心焦,手在身後時而握拳時而鬆開。
錢日生身子消瘦,而郡守卻稍微寬一些,可衆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地上的死屍上,此時並未在意。趙公幹踢了踢屍體,伸手在鼻息上一探,確定對方死透了便起身嚷道:“錢日生!錢日生呢!”
錢日生聽到人名下意識的就要答應,差點沒站起來倒把桌上的燈燭撞翻了,趕緊用手護住。他真是怕極了這些朝夕相見的官差,只能手扶着額頭顯得驚魂未定的模樣。
趙公幹見沒人應,又喊了一嗓子:“着個人去仵作家裡看看!把他拖過來!”隨即轉過來沉思着:屍體衣服是乾的,難不成早就躲在這裡了?想到這裡,他擡眼看了看四周說道:“錢日生有沒有帶人進來?”
馬先頭皮一陣陣的發麻,卻聽錢日生撫摸着頜下的長鬚低沉的說了一句:“不關仵作的事!”
“郡守”開了口,趙公幹連忙低頭不敢再多話了,在他眼裡郡守脾氣怪異,不怎麼與下面結交,可能都城裡來的官員譜子大,所以想巴結也無處下手,只能聽令辦事。
錢日生剛想借故開溜,這時只見一個人影從外三兩步竄了進來,錢日生和馬先匆忙一瞥,心頭針紮了似的又是一縮。郡守身邊的師爺竟然回來了!
“馮師爺,你看——”趙公幹知道這個師爺是郡守身邊的心腹,趕緊湊上去討主意。
馮師爺衝進斂房,一下子被眼前的場景震住了,他彷彿不相信似的看着地上的屍體,蹲下身子仔細的端詳着,手卻不經意的在在他腰側左右摸索,目光也隨之一凜——郡守隨身的印章不見了!
他猛一擡眼已是精光四射,灼的錢日生不敢直視。他死死盯着“郡守”,臉上筋肉抽搐卻不說話,斂房裡被擠得滿滿當當,一時間卻靜的如同荒廟一般。
錢日生坐在桌案前,一顆心都快跳出了腔子,緊張的耳鳴心跳,能感覺到馮師爺的目光刀子似的盯着自己,終於,對方咬着牙語氣冷森森的說道:“真是好手段!”
衆人都以爲說的是地上的殺手,嗡的一下都議論了起來,趙公幹猛地一直腰桿怒目掃視了一遍,人羣一下又靜了下去。他湊到馮師爺耳邊說道:“師爺,”馮師爺卻將手一擺,慢慢走到錢日生桌案前停住,背對着大家好似請示,其實卻是居高臨下的注視着錢日生。
錢日生心虛異常,卻一下子咬牙鎮定了下來,反而擡眼迎視着對方的目光。腦中想起瘦狗的話語:“日生哥,讓你過一天郡守的日子,換你一條命,你換不換?”
瘦狗的言語彷彿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他眼神愈發的堅毅,大不了魚死網破!馮師爺被對方的目光懾的心底一顫,事已至此讓他不由得掂量起來。
不得不承認,假郡守算是栽了。自己一行殺官頂替是身負重任的,這個節骨眼上一旦叫破,自己也成了嫌犯根本無法脫身,到時候落到大雍密參院的手裡……
不行,他瞳仁時散時聚轉瞬之間心裡已經千迴百轉,殺郡守的時候他就提過,就地埋了,神鬼不知。可這位負責行動的“掌旗”卻堅持要讓屍體出現在城裡,而且還要有仵作的驗狀作證。
“一個人不能既活着又死了。到時候調查賀謹,賀謹已死;查死因,仵作亦死;再查仵作,卻冒出個逃犯;查逃犯……讓大雍陷入死局,這樣才無法牽連他人,全身而退。”
從第一步開始,馮師爺就覺得此舉有些畫蛇添足,他不喜歡把簡單事情搞得太過繁雜。因爲精妙的計劃必定意味着要處處小心,絲絲入扣,可變數也會增多。
但是“掌旗”的理由也的確讓他無法辯駁:
郡守死在路上,那是江湖事;只有死在在城內,時間恰到好處,那纔是天下事。
馮師爺心裡不甘心的一鬆,緊緊攥着的手也慢慢舒展開,片刻之間他已經揣測出當下的微妙之處,錢日生不敢戳穿自己,自己也的確不能揭發錢日生,而且——郡守的鈐印不在,意味着誰都離開不了佳夢關!
還有五天!馮師爺一剎時已經心下定奪,到時候自己奉“郡守”令開關放人,三千兵馬喬裝進城,佳夢關郡守投誠的局就算成了!
錢日生和馬先目不轉睛的盯着馮師爺,一顆心高高的懸在嗓子眼,終於,馮師爺深深吸了一口氣倏然展開雙臂,嚇得錢日生一個哆嗦,卻見對方雙手合攏竟是莊重的行禮,語氣鏗鏘有力在雨聲中泛着迴音:
“殺手猖獗,眼下最要緊的是驗查有無同夥,最近請大人不要外出了。”
錢日生瞳仁一跳,一顆心終於噗通落下,故作深沉的嗯了一聲,隨即就想着熬過這一夜,明天就下令開城門趕緊跑,他一刻都不想呆了。
馮師爺臉上微微一抽,轉身吩咐道:“趙公幹,加派人手嚴守衙門,內院由我和這位負責看護,”說完眼光看着一旁的馬先,馬先也陰着臉和他互閃了一眼。
一夜的驚魂就在這風搖電閃間悄然掩蓋,趙公幹生怕再出亂子,趕緊張羅人手將衙門裡外統統搜驗個遍,只見火把燈籠照的府衙人影綽綽,嘴上吆喝着手裡用刀撥草敲樹,生怕再出什麼差錯。
大廳裡一下子顯得空蕩蕩的,馮師爺站在堂中,直視着一身郡守打扮的錢日生,突然發話:“賀大人的鈐印呢?”
馬先目光也猛地投向錢日生,鈐印在手隨便糊弄一張手令豈不是就能跑了?他這才發覺眼下局勢的微妙,一枚小小的印章如今拴着三個人都互相掣肘。
只見錢日生冷冷的說道:“我不知道。”
馮師爺略看了一會兒突然欺身向前,馬先剛要提醒對方卻身形一轉左手疾伸竟朝自己雙眼插來!馬先大驚,擡手一格,馮師爺卻一聲冷笑左手轉圈將他小臂一推,右手平展直戳肋下!馬先忍着疼痛匆忙後撤反手抽出尖刀斜撩對方胸前,見對方避讓之際趁勢又進一步,可方纔激鬥之中硬頂了假郡守一腳,胸口此時更是傷痛欲裂,馮師爺輕巧一拍手腕,震得他尖刀險些脫手。
錢日生低聲叫道:“再鬥我就把印章砸了!”
馮師爺一聽立刻站住了身子,只是幽幽的對馬先說道:“你這傷沒個一個月好不了。”
眼前的這一幕發生的極快,轉眼之間兩人彷彿沒事人一樣還站在原地,門外的幾個兵衛好似聽見了什麼動靜,探頭探腦的走過來看了兩眼,然後又繼續忙碌去了。
馬先知道對方在試探自己武功傷勢,他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掃了一眼門外星星點點的火把,反而有恃無恐的大嘴一咧:“現在動手可不怎麼方便了吧?”
馮師爺睨了一眼錢日生,也看了一眼門外,終於說道:“大家握手言和,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