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賈望着自家弟子,滄桑略帶老年斑的臉龐,隱隱有些慍怒。
可以看出,他正在費力壓制情緒。
陸賈極爲隱蔽的深呼一口氣,說道:“我弟子也付出了應有代價,至於管教,陸某就不在閣下面前獻醜了。”
燚一嘖嘖稱奇,反問道:“陸賈陸大儒,你就打算用這個說法來搪塞本使?”很明顯他對於陸賈的交代很不滿意,便是再有肚量的人得到這樣的答覆也會生氣。
陸賈道:“那閣下想要怎樣的說法?”事件起因,源於自己的弟子,人家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饒他一面,可誰讓弟子又不知輕重,背後辱罵人家。他也甚是頭疼,或許晚年就不該收兩個熊孩子爲關門弟子。
燚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陸大使節是在問我?”
陸賈道:“閣下想要陸某如何交待,直接點明吧,只要合理,陸某全數應承。”他再次深呼吸。大寒王朝使節團隨從,也在此時圍攏過來。
“以勢壓本使嗎?”燚一望着對方呈扇形同自己對峙,冷哼道:“就這點場面也想嚇住我,我大焽王朝還沒因此栽過面。”
“大焽王朝。”大寒使節團的隨從們震驚失聲。
子明子瑜更是因此瑟瑟發抖。
唯有陸賈鎮定自若,他在對方表明使節身份後,便知曉燚一是大焽王朝的使節。
世間只有大焽王朝,方有紅髮之人。
衆人放在震驚之中,就見燚一彎腰,伸手在陸賈的臉上拍了拍:“念你老邁,我就不跟你的弟子計較,再有下次,必殺之!”他是從疆場上一步步走來,也是因爲疆場纔得到衍太濟兄弟信任,當上瞭如今的燚王爺。
燚一拍着陸賈臉頰說話的時候,目中的殺氣實質般籠罩着他,讓他如墜冰窖,周身刺痛。
其身邊的衆多隨從見狀,哪能願意,一個個都佩刀出鞘,朝燚一圍殺而來。
“慢,你們都退下!”陸賈擡手喝道。
隨後,擡手朝燚一拱手道:“陸賈作爲儒家門徒,教徒不嚴,使節先生的說法,陸某應承下了。”他以儒家門徒的身份說話,那麼燚一拍的只是陸賈的臉,而不是陸使節的臉,大寒王朝的尊嚴便保住了。
燚一道:“下不爲例,再惹我,最好掂量掂量!”他的目光掃過子明子瑜。
子明子瑜原本已經停止啜泣,見師父受辱,又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燚一轉身進入萬國諸殿,南越的官吏也緊隨其後。
自始至終,南越國的官員都不曾發一言,態度曖昧,這也讓陸賈的有些捉摸不透。
“得!得!得……”
一陣馬蹄聲傳來,燚一的隨從終於來到萬國諸殿。
大寒、大焽雙方使團的小小摩擦,以陸賈兩名弟子重傷而暫時告一段落。
原本可以就這樣結束,也不知是不是南越國官方在搞怪,還是他們冤家對頭真有緣分。
清晨早宴,雙方又再次碰上。
兩家使團鄰桌就坐,陸賈的身邊跟着子瑜,子明現在仍舊是重傷,若沒有名醫出手,恐怕撐不了多久。也正是因爲此,陸賈記恨上了燚一。
雙方碰上,且是迎面相對,陸賈也很無奈,只能以儒家禮節迴應:“大焽使節閣下,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不知閣下如何稱呼!”燚一的崛起很突然,也就是在那場因鬼谷引起的寒焽大戰開始展露頭角,也正是從那時起開始獲得衍太濟兄弟的認可。
他受封燚王爺也是一月前,因此長亭衛那邊還沒有關於他的詳細資料,陸賈也無從得知他的消息。
燚一邊吃東西,邊擡起頭,有些詫異道:“我們不算相識,算是結仇,名字就不必互通了。”說完,繼續招呼隨從們吃東西,便不在理他。
陸賈有些尷尬,仍舊強忍着微笑,說道:“兩國之間,沒有永久的仇恨,只有永久的利益,人與人之間,其實也是如此。”他自顧自的說着,說完,也開始吃了起來。
燚一停止品味美食,對身邊一名透着秀氣的隨從說道:“我讀書少,那個‘無爲而治’‘天人感應’是哪一家的學說來着?”
那名透着秀氣的隨從迴應:“啓奏王爺,‘無爲而治’是老子的思想,而天人學說則是陰陽家的學問。”
“咦,那就奇怪了,我咋聽好多人都說,這些學說是儒家陸姓門徒和董姓門徒的思想來着,難道是本王記錯了?”燚一不解。
秀氣的隨從笑着迴應道:“諸子道統,百家存一,如今一家獨大,誰的學說,那還不是憑他們空口白牙,自我標榜。”
燚一冷哼道:“拿人學問,滅人道統,這不好吧?!世間會有如此不知羞的事情,簡直比強盜還要可恨!”他聞言,甚是爲那些絕了道統的諸子憤懣不平。
那名秀氣的隨從很是自豪的說道:“王爺這您就不懂了不是,人族的風俗和咱們是不一樣的,您說的這些都是讀書人的事,不算是偷、搶的。”他一臉很懂的樣子。
“還有此等說法?”燚一反問。
“有的,有的,人族就好這口!”大焽王朝衆隨從附和道。
他們的對話都很大聲,一字一句都清楚的傳到陸賈的耳朵裡。
此時,陸賈已是怒不可遏,啪的一聲,一掌拍在桌子上,起身朝燚一說道:“無恥蠻子,不通經史,滿嘴噴糞,董子的學說,豈是你這沙場武夫所能通曉的!沐猴而冠的無腦莽夫,別以爲知曉幾句儒家經文,就以爲吃透儒學要義,真是膚淺無知!”
“哈哈哈……”
燚一未曾說話,先是揚天大笑:“儒學之道,修身養性卻是有精妙之處,治國卻也馬馬虎虎,無非糊弄糊弄百姓。大寒王朝雖說獨尊儒術,百年來,卻是‘外儒內法,濟之以道’,儒學自荀子之後,道統早就斷絕了!董仲舒以儒學自居,實則糅合百家,其學術更是違背了儒學‘仁’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根基。”
“儒家門徒口口聲聲宣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卻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你們那董子可曾考慮過百家的感受,若是你們儒家被罷黜,恐怕你們儒學門徒早就反了天了!”
“滿嘴的仁義道德,張口閉口的忠義廉恥,朝代更替,你們儒家總是自居道德聖人,爲新君歌功頌德,世間變節之快,無人能出你儒家左右!昔年秦皇何等待你儒家,雖說次於法家,那也是極爲恩寵,如今你們用着人家的制度,卻不餘遺力的潑秦皇髒水,真是恬不知恥!”
他一邊罵着,一邊自隨從那裡接過一本絹書。
先是擦拭了一下他油膩膩的雙手,又抹了抹沾滿油漬的嘴。
”你,你,你,你胡說八道,不通經義的火奴蠻子!“
一口悶氣憋在胸上的陸賈,見到那絹書上的落款,一口心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