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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黃昏,殘陽如血。
距離武州黑石堡約五十里左右的羊河畔,楊林與一百沙陀騎士如發了瘋似的抽打着戰馬,摧促着戰馬疾馳。
“駕!”
“駕!”
一百五十里路,半路上已經有一半戰馬累斃,幸虧李嗣源給了他們一人雙馬。他還抱着萬一的希望,想要儘量將援兵請到。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趕到黑石堡,夜間趕路更難,那麼便會耽誤大半個晚上的時間。更何況,楊林也還在擔憂,黑石堡這個緊鄰着雲州的城池,此時也不知是否還掌握在秦軍手上。
不過現在看來,想要在今晚來臨前趕到黑石堡,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戰馬越跑越慢,可這裡距離黑石堡至少還有五十里路。
五十里路,他將再無法及時搬去救兵!
清脆的馬蹄聲在河谷裡此起彼落,如同波浪拍打在礁石之上。
“站住!”忽然,河谷內傳來大聲的喝斥。
“籲!”
楊林連忙勒馬,戰馬一停下,此時終於支撐不住,猛的前蹄跪倒,接着整個摔倒。楊林幸虧這段時間也算是騎術精進不少,連忙摘鐙躍下馬背,才避過了被壓馬腹下的惡運。一落馬,他馬上摘弓搭箭,起身四顧。他身後的那一百沙陀戰士也有不少坐騎倒地不起,一百戰士團團護住楊林。
這時,便見河谷兩側的石堆叢木後面。露出一個接一個的弓弩手。他們頭上插着樹枝。身着迷彩作戰服,若不是主動現身,根本發現不了。這些士兵人人端着弩弓,甚至楊林還發現了幾個士兵拉開了幾朵樹枝,露出了幾架猙獰無比的三弓八牛弩車。
一個大約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伸出半個身子,用那正變聲期的公鴨嗓,歷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秦軍!
是秦軍!
“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徵西行營派往李嗣源將軍處的聯絡參謀,楊林!”楊林壓抑不住心中的喜悅,大聲的問道:“你們是哪軍的?”
“行營派往李嗣源身邊的聯絡參謀楊林?”那人疑惑的望了眼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沙陀騎士,又伏下身去。
一羣此時纔看出來都是些少年的弩手們,依然將弩機對準着他們一行人。
“你們是哪部份的,是新入代北的學軍嗎?”楊林之前在西征行營中並沒有見過有這樣一支少年兵佈置在此,因此猜測他們可能是新入代北的援軍,當下再次問道:“我有緊急軍情,休得誤我大事。速帶我見此地主將。”
上面沒有迴應,不過隨後有一面紅旗搖動。然後是一陣與牛角號聲完全不同的銅軍號聲在山谷間迴盪。這下,他更加確認這些少年就是新入代北的學軍了。因爲,銅軍號,還只是剛在各軍校中試行,還沒有推廣到全軍中來。
片刻,只見前方一隊騎士策馬而入,楊林看那爲首的,居然也是一羣少年軍人,不少臉上還佈滿粉刺,唯有那個掌旗官,卻是高大威猛的有些讓人驚訝。那個領頭的少年,那副鋥亮的幽藍色半身胸板甲上,卻是一枚騎兵上士軍銜胸章。但是,他們的身上卻又實在是看不出隸屬於哪個騎軍的。
那隊騎士在離楊林約五十步外勒馬,那名少年上士只是隨意看了楊林一眼,便擡頭喊道:“齊格飛,出甚麼事了?”
上面的那個公鴨嗓武官再次探起身來,這次卻是摘下了鋼盔,露出一頭黃毛,笑着道:“楊威利,下面的人自稱是西征行營張帥派往李嗣源處的聯絡參謀,報名叫楊林。”
楊威利聞言,又仔細的看了一眼楊林,見楊林一行都狼狽不堪,臉上、戰袍上到處都是斑斑血跡,而且他們的戰馬還倒下了小半,另外他身後的那些騎士,明顯都是些兇悍強壯的沙陀騎兵。他略顯驚異,楊林是個明顯的漢人,而且標準的書生模樣,說是聯絡參謀倒也說的過去。不過他臉上不動聲色,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行了一禮,道:“職下奉令把守此道,楊參謀既然是自己人,還請隨職下一行。”
“隨你一行?”楊林有些惱怒,弄了半天,幾個不屁孩卻在這裝模作樣,“你們又是什麼人?”
“回楊參謀,職下是鐵騎軍團直屬偵察營甲都左隊隊頭,上士楊威利!”楊威利淡淡的說道。
“鐵騎軍團?”不止是楊林,就連他身後的那羣沙陀人都愣住了。什麼時候,秦軍中有了這麼一個番號了?軍團,秦軍中的一種臨時編制,一般在軍之上,行營之下。一般出征作戰,設行營,統領參戰諸軍。但有時出動兵馬極多,如當初北伐遼東時,就曾在各軍中又新設了軍團編制,各個軍團長們領兵獨當一面。可這種權柄極大的臨時性編制,戰後就會立即取消,且很少設立。眼下居然弄出來一個鐵騎軍團,不以主將名字命名,而是有了正式的軍團名字,那就說明這個軍團非一般的那種臨時軍團,起碼,以前秦藩的軍團就沒有過這樣正式的軍團名字。
“嗯,鐵騎軍團,下轄十二個騎軍,轄騎兵六萬,加上軍團直屬軍團部,總兵馬八萬。現任鐵騎軍團軍團長,由秦王親自擔任。”
楊林先是驚訝,八萬人的大軍團,而且還是統有六萬騎兵的大騎兵軍團,這個軍團強悍的簡直是沒有道理。等聽到是秦王擔任軍團長時,才覺得有些正常。轉而楊林又驚喜起來,秦王是鐵騎軍團的軍團長,而現在這支強大騎兵軍團的前鋒偵察營又在此地把守着這條河谷,那豈不是說明,鐵騎軍團已經到了代北。而且秦王也到了代北?
河谷二十里外的斷雲嶺軍寨。公孫蘭剛剛向李璟奏報了探馬急報。軍情局探馬在長城外發現了李嗣源被困的那座山寨,不過戰鬥已經結束,那裡只是一片戰火摧毀後的白地,胡人也已經離開,只留下了十幾座京觀,起碼五千沙陀人的首級壘就。
“李嗣源極有可能已經全軍盡沒於此!”
李璟聞此訊有些懊惱不已!
雖然之前敬翔等已經力陳沒有必要冒險去救李嗣源,甚至還說李嗣源也並非什麼關鍵人物,反而可能是個隱患人物。但李璟對於李嗣源。還是有很多後續計劃安排的。現在,就這麼死了,多少讓人懊惱。
李璟所懊惱的不是李嗣源這個能打的勇將,也不是他麾下那批強悍的沙陀騎兵,李璟所懊惱的,只是李嗣源這麼一顆絕好的棋子,就這麼沒了。經過白水濼之敗後,李嗣源和他的麾下,最多能整編出兩個沙陀騎軍來。一萬沙陀騎兵,對於如今的李璟來說。有他不多,沒他不少。但是李嗣源的價格不僅於此。他的價值實際上是在軍事以外,用好了,至少能值十個騎兵軍。
不過既然死了,那就罷了。
李璟並不是那種老是回頭的人,他是一直目光向前的人。李嗣源也許很有價值,但那是他還活着。如果他死了,就一錢不值了。這不是李璟冷酷,而是事實如此。
打仗的時候,主帥唯一要老虎的,是如何取得勝利。而做爲一方王者,他要考慮的遠超過於此。
李璟的心,有時能如鐵石一樣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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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死了,李璟絲毫沒有再去考慮替他報仇這類事情,沒意義,不值得。
他現在要考慮的是其它的事情。
“李嗣源覆沒之地,距離我們差不多是三百里地,如果我們晝夜行軍,騎兵快馬而出,一天半就能到達戰場。”李璟打破沉默,“據軍情司發回的情報,殲滅李嗣源所部的是大約三萬胡人,其中有一支大約三千人的契丹騎兵,其餘的則是以韃靼、奚、高句麗、回鶻等各大小部落騎兵組成的部落聯軍。雖然他們殲滅了李嗣源所部,但自己也負出了大約萬餘左右的慘痛傷亡,沙陀的臨死一擊很有殺傷力。剩下有大約兩萬的胡騎雜魚,他們不可能馬上就跑掉,應當還在長城外一帶。如今這支聯合騎兵新滅了李嗣源所部,估計正是驕傲自滿之時,且自以爲處於大股胡軍身後,必然不會有太大的警惕之心。因此,我軍若選精騎、晝夜兼程疾行,此去不過一日可到,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舉吞掉這支兩萬人的胡騎。”
李璟說完之後,敬翔等都在爲李璟如此迅速的轉變驚歎。化被動爲主動,李嗣源覆沒,這是一件壞事,可秦王轉眼卻又從其中找到了一個新的戰機。若真難滅掉兩萬胡騎,也算是扳回一局了。
“左參謀使以爲如何?”李璟問敬翔。
“某以爲,兵法雲百里爭利而厥上將軍,若出擊,則是孤軍深入敵心腹之中,秦王此議,過於冒險。”敬翔作爲第一號謀士,他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左右秦軍的戰略方向,因此,他如今越來越保守,因爲秦軍勢大,保守有時也是穩重,哪怕慢一點,也值得。但若過於冒險,風險和收益卻實際是不相等的。“關鍵的一點,我們並不知道這兩萬胡人具體在哪裡,這裡到戰場確實只有一日夜,可一日夜到了後,能不能找到敵人還是另一回事。”
李璟嗯了一聲,又轉向右參謀使蓋寓:“蓋公以爲如何?”
蓋寓瞥了一眼敬翔,又看了一眼並不出聲的李振,他心裡清楚敬翔之議更穩重,不過他也覺得李璟的提議雖有些冒險,但確實很有可能吃掉這兩萬胡人。這個主動進擊,風險有,但收效也大。而且這是秦王提出來的意見,以往秦王喜歡最後總結,不願意讓自己的發言影響到其它人的決策。但這次卻早早拋出自己的意見,明明是想要出兵了。猶豫半晌,蓋寓方說道:“職下以爲,若是能一舉殲滅這支胡軍,對於北次戰役意義極大,不但能極大的提高我軍士氣,還能重創胡人銳氣,削斷其一臂。只要軍情司能再把這兩萬胡人的情報弄準確一點,可以出擊。”
他語音未落,便聽帳外有人稟報:“徵西行營派駐李嗣源軍聯絡參謀楊林在外有緊急軍情求見!”
“啊?”滿堂上下,衆人頓時都是又驚且喜,一齊向外望去,連李璟這下也不由的拊案而起,大聲道:“快宣他進來!”
“是!”
在兩名侍衛的引領下,血染徵袍,身上還帶着數處傷口的楊林出現在衆人面前。
楊林一見到李璟,撲通一聲便單膝跪倒,激動難報抑的說道:“請秦王速發援軍,救李嗣源將軍!十萬火急,請秦王速速發兵!”
李璟一聽這話,心中不由的一動。看來李嗣源還沒有死,他突圍出來了。當下沉聲問道:“楊參謀莫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百五十里。
只有一百五十里,不,如楊林和李嗣源的約定,也許李嗣源此時就在八十里外的長城下。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李璟面上雖然平靜,可心裡當真是喜不自勝。八十里路的話,以騎兵的速度,現在動身,今天半夜就能趕到。而那兩萬胡人呢?他們卻被李嗣源這個誘餌一直吸引着,不知不覺的已經到了他八十里外,遠離了胡人主力。
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李璟剋制心中的激動情緒,開始暗暗的計算起方方面面來。爲帥者,不能一聽到有利的消息就立馬心動,行動。還得盤算整個計劃的方方面面,連鎖效應。
楊林和李嗣源分開時,李嗣源還在一百五十里外,他應當還得考慮到也許李嗣源被胡人追上了,那麼就還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李嗣源被追上,寡不敵衆,被滅了。一種是李嗣源就地固守待援,那麼距離就成了一百五十里,眼下出兵,最快也得明天午後才能到。李嗣源,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
還有什麼地方遺漏了嗎?
李璟仔細的思索着。
不,不,不!
我不應該如此心急,我應當更冷靜,應當換一個角度來全盤考慮這件事情。
沉吟許久,李璟突然腦中一閃,一個全新的計劃就此產生。
救李嗣源,滅兩萬胡軍,這個計劃太過簡陋,也太過小心了。他應當着眼更大,謀劃的更遠一些。
又思忖了許久後,李璟的嘴角終於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來。
“擂鼓聚將,吹角點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