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鬆殞

我捂起了鼻子,那血腥味太濃,幾乎中人慾嘔--沈浪和熊貓兒雙雙衝了進去,我則一步一步往裡蹭。

屋內沒有燈光,熊貓兒從懷中摸出一隻火摺子哧啦一聲點燃,頓時有些些許微光。小院中間的天井旁倒着五六個人,顯是剛死不久,其中一人胸口被挖了個大洞,鮮血還汩汩地往外冒。我頓時覺得渾身血液冷透,鬆兒…

我強忍吐意想去看,沈浪將我攔住,道:“你在這裡等等就好。”說完就叫熊貓兒舉起火摺子,自己蹲下身去翻動死人屍體。我道:“是個女子,大概是作男子打扮的,身上穿的是灰色衣裳。”語聲已有些顫抖。其實我也不是沒見過死人,小時候在衡山幾乎走兩步就能發現一具屍體,不過那時候大雪封山,屍體早被凍得梆硬,哪像現在鮮血味濃重,更重要的是這幾人死狀都極其恐怖。

過了一會兒,沈浪將其中一個女子屍體扶坐起來,回頭問道:“是不是她?”

我禁不住低呼一聲。那女子的面容已然辨認不出了--她面容被刀子劃了無數道口子,皮肉外綻,血污糊在臉上,樣子極其可怖。

熊貓兒也啊了一聲,道:“這是誰下的手,好毒辣的手段。”

沈浪在這些人的脈門處點點戳戳,接着眉頭皺了皺,道:“統共死了五人,瞧這打扮,除了綰綰口中的那個鬆兒,還有兩個丫鬟婆子,兩個男人大概是護院家丁一類。我試了試,餘下這四人都是普通人,身上沒有武功。”

熊貓兒蹲了下來,翻開那女子頭髮,道:“瞧這頭皮…死前大概還被用力拉扯過。恐怕是經過一番折磨才殺的。女子都是在喉嚨劃了一刀…至於男人…嘖嘖!”熊貓兒瞪圓了眼睛道:“好麼,胸口開了個洞,心臟都被挖去了。”

我不再接話,只覺得脊樑骨上直冒寒氣。

沈浪抓起一片死人衣服角擦了擦手,走到天井處想汲水,但剛走到井沿就愣住了。他輕輕道:“井下有人。”

熊貓兒聞言也站了起來跑到井邊,我移開兩步,繞到另外一邊也去看那井。井下浮起一塊鼓着大氣泡的布片,布片下依稀可見個巨大黑影。沈浪劈手一掌,將井上吊水桶的繩子斬斷--那缺口極其整齊,也不知道他的修爲究竟有多深--他將斷了的繩子打了個結,熊貓兒跑到旁邊將晾衣服用的幾根鐵鉤子全都取了來,兩人配合極默契,似乎是慣做這種事了。

熊貓兒見我神色有異,問道:“你怎麼了?”手下不停,將鐵絲一一彎折成麻花狀,扭在一起,做成了一個極結實的鐵鉤。

沈浪回頭望了望我,道:“鄉里間偶爾有人不慎落入井中,都是用這套法子救人。”他拿起繩結的另一頭,緊緊纏在鉤子上。

救人和撈屍體用的是同一個法子,我只覺得頭都大了,當下舉着火摺子替他們照明,繼續沉默。

費了一番功夫,水裡那人終於被撈了上來,這人是個青年,得虧在水中泡的時間不久,那人面容依然可見,五官生得不錯,有些面熟。他渾身上下並無傷口,表情也不痛苦,雙目緊閉,一片怡然之色。待沈浪將他放在地上,忽然叮地一聲響,他衣衫中調出了一個小小物事,在地上兀自閃閃發光。我湊近一看,那是一枚花型小鏢,但大部分都有些發黑了,尚餘一角只是微微發黃,但仍能瞧出是銀白色的。

沈浪臉上忽然露出驚訝之色,道:“這是…勝瀅!”

勝瀅這名字聽起來也有些耳熟,我忽然想起跟一笑佛等人去鬼窟的時候,曾有個穿着華服的斯文青年問我往哪個方向追,眼前人依稀就是他了。熊貓兒在一旁道:“這鏢可是萬萬作不得假。勝家堡兄弟二人,年長的勝瀅號頭也不算小,人稱他銀花鏢,正是因爲他自己打製的這些小小花鏢而得名。”

沈浪疑道:“按理說此人應當和方展等人一起失蹤纔是,怎地如今會死在這裡。”

勝瀅臉上隱隱罩着層青氣,我吸了吸鼻子,氣味果然不對,當下道:“他不是死在井裡的,是中毒死的。”

熊貓兒連忙從身上的革囊裡摸出一排銀針,沈浪擺擺手道:“恐怕試不出來。”說這話時,嘴角忽然噙起了笑意,看了我一眼。我也想起了往事,不自禁也微笑起來,唯獨熊貓兒仍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沈浪笑道:“綰綰的鼻子本事大得很,銀針試不出來的東西,她能聞出來。”

熊貓兒道:“那豈不跟小狗一般。”

當下又細細檢查了一遍勝瀅屍體,仍一無所獲,只好將他屍體隨便包裹起來,又將他身上的花鏢和玉佩拿了下來,以期將來告知他家人。揹着屍體走了一段路,終於到了吳老四守着的那個小巷,吳老四一見我們連忙迎了上來。熊貓兒嘆氣道:“難道還得找個會用毒的仵作來驗屍麼。”我聽了他這話,忽然想起一個精通此道的傢伙來,遂道:“那也不必,冷大莊中就有個比仵作還好用的。”

當下一羣人乘車返回莊園不提。

天上泛起魚肚白,我們都圍在廳堂裡盯着勝瀅屍體和一旁在屍體上拍拍打打的小豆子。小豆子咕咕叫了兩聲,師父道:“的確是中毒死的,可惜小豆子沒見過這種毒。此人還中過能攝人心神的術法,是以死時沒什麼痛苦。”

熊貓兒在一旁驚奇道:“哦喲喲,原來真能跟猴子說話!”

師父一聽這話,那雙丹鳳眼便眯了起來,顯是十分得意,雙手攏入袖子道:“不僅猴子,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無一不能說上兩句。”

我斜眼看着師父道:“大叔,你沾沾自喜個什麼勁兒啊。”

熊貓兒立馬頭轉向我,神情極興奮:“這麼說這丫頭也能…”

師父依舊笑呵呵的:“那當然,我的徒弟嘛…”

原本是極正經的一件事,被熊貓兒攪和了一頓,氣氛也鬆了下來。沈浪仍自皺眉一言不發,只因勝瀅之死確實蹊蹺,若他已遭不測,恐怕其他人也凶多吉少了。

當日午時,我特意跑到弄塵房中把弄塵拖了出來,跟熊貓兒、沈浪一起到了王森記。

王憐花來得也早,遠遠地就見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凳子上,等着我們,那名叫香兒的女子依舊跟在他身邊。昨日夜深,看不清面貌,但正午之時一見,那女子姿色可真是十分的好。她生就一張瓜子臉,下脣比上脣厚些,但厚得恰到好處,十分性感。幾縷黑髮輕輕垂下,服服帖帖地遮在她左臉處,平增幾分嫵媚,尤其是那一對幾乎可與王憐花媲美的桃花眼,流露出的那媚意並不露骨,反而能搔得你心尖癢癢。她的皮膚也很白,卻不像白飛飛那樣是蒼白的,相反還透着股誘人的粉色。她身上穿着粉色宮衣,卻不顯的庸俗。王憐花素來也好粉色,今日也是一身粉色錦衣,十分招搖。按理男子穿着這樣的顏色總有些女氣,只是王憐花這麼一穿,倒添了幾分桃花氣息,跟他那桃花眼相得益彰。香兒這麼個天香國色的尤物跟王憐花挨在一起倒是很相稱的,這一對兒看到哪裡,想必就電到了哪裡。

王憐花見我手裡牽着只不起眼的黑狗,有些疑惑,站起來拱了拱手道:“歡迎,歡迎。”眼光一掃,定在弄塵臉上,笑問:“這位是?”

弄塵笑呵呵道:“在下姓海,草字弄塵。”

王憐花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弄塵幾眼,道:“哦?可是江南巨賈海家的二公子。。。”弄塵輕輕一點頭,王憐花眼光一亮,又道:“這麼說來,海兄就是那位七小姐的故人。。。”

弄塵一聽這話頓時拉長了臉作出一副苦相,道:“公子說笑了。”

王憐花笑了笑,便不再糾纏於這話題。

我走到王森記門口,王憐花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並不進去,帶着笑看王憐花。這一笑算是我跟沈浪耳濡目染學來的,不一會兒王憐花想必也是被我笑得雞皮疙瘩起來了,無奈之下收回了手道:“小綰兒,你又想怎麼樣?”

我道:“這裡並不是王森記。”

王憐花神色一閃,道:“何以見得?”

我慢條斯理道:“人鼻子不靈,狗鼻子卻靈得多。”說罷從懷裡掏出一把香燭湊到黑狗鼻下,黑狗聞了聞,嗚嗚叫了兩聲。我鬆開繩子,黑狗聞了聞地面,跑進了棺材鋪的門檻上大叫。我將手上的香燭晃了一晃道:“據我所知,這種香燭味道特別,全洛陽城只有王森記對門的香燭鋪子有賣。”

王憐花笑道:“兩間鋪子是鄰居,染上些味道也是正常。”

我斜眼瞧他:“是麼?”走進王森記,看了看櫃檯,道:“想不到百年老店的櫃檯換得倒是勤快,連清漆也是剛刷上去的。”

王憐花臉上笑容消退了一些,香兒冷冷道:“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弄塵用胳膊碰了碰沈浪,小意道:“怎麼漂亮女人都是一點就着的性子。”

熊貓兒撇撇嘴道:“不然。你看姓白的那位,脾氣可跟這兩位天差地遠。。。”

弄塵看了一眼沈浪,便不再言語。沈浪就手在棺材鋪的牆上一摸,手指立即被染黑了。沈浪將手指對着王憐花晃了一晃,微笑道:“公子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