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鐵鉤

深吸一口氣,我昂首挺胸地走進了開封府最有名氣的一家擅打兵器的鐵匠鋪。

鐵匠鋪的夥計出來迎着我唱了個喏,恭敬地問:“客官有什麼吩咐?”

我盯着那夥計:“我前些日子在你們這裡訂做了一把鐵鉤。現下來取貨。訂金已經付過了。”

夥計想了想,道:“是有這麼回事。您隨我來。”

我大大鬆了口氣。

進得裡間,只見那夥計鑽進了一個門簾子,不一會兒便隨着兩個大漢哼哧哼哧地搬出了一個形狀怪異的鐵鉤。

夥計着大漢把那鐵鉤擡上我的馬車,又道:“客官,那剩下的銀兩…”

“剛纔付過了。”我搓搓手,把帽檐拉得高了一些,正好讓夥計能看見我的眼睛。那夥計看到我的臉先是露出驚豔的神色,隨後漸漸呆滯了起來。過了半晌,那夥計迷茫道:“是付過了。客官走好。”說罷轉身鑽回了鋪子裡。

我鑽進了馬車,對車伕說:“回客棧。”那車伕應了一聲,馬蹄得得,我小憩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我和冷三下榻的客棧。讓車伕和小二把鐵鉤給我搬到樓上,我做賊似地把門關好,隨即爆發出一陣誇張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

原來這就是異眼的秘密——若要開眼,須食葷腥。只是一旦吃了畜肉,御獸這能力便要打折扣——吃過一次畜肉,不論什麼動物,都不再相信你了。而我不一樣,我喝下的是混雜些許人血的雪水,因此無意中開了眼。

只是我這眼睛,只對意志薄弱、資質魯鈍之人特別有效,往往對有武功的人不怎麼見效,尤其是武功高我許多的,比如冷三。只是這眼睛的好處就在於,我與冷三終於在連日顛簸之後找到了一個安穩的落腳之處。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哪裡,日子長了,找師父的心思也漸漸淡了——就在我對那個小販用了異眼之後,就用半個燒餅跟村子裡的老鼠換來了一個口信——師父說已經知道我開了眼的事,說他在沁陽給我留了書,矚我去取。又說要我跟着冷三,以免再遭危險——他與故人相伴雲遊,要我“自便”,言下之意是終於肯放我出谷了。

說到沁陽的時候我也着實嚇了一跳,頓時聯想到仁義山莊。心中巴不得趁着仁義山莊未成立趕緊拿了書繼續雲遊四海——一邊想着,一邊摘下了頭上的氈帽。爲了儘量不惹人注意,我每每要做些喬裝。我那娘是個美人胚子,遺傳到我這來,說的不客氣,那就是一張狐狸精的臉。前世我最不喜歡這種臉了——拋開那一身怎麼也曬不黑的白皮膚不說,外側眼角微微上翹、睫毛跟燙過似的卷,鼻子嘴巴那叫一個完美的狐狸型結合,顯得眼睛更大了。再加上我這個改不了的臉紅毛病……想到這裡,我不禁氣餒地扯下黏在眼角旁邊的透明仿人皮子,原本正常的眼睛又變成了狐狸眼。天天在臉上貼着東西實在很難受,這會兒房中無人,正好透透氣,用前世的廣告詞來說是什麼來着?讓你的皮膚自由自在地呼吸!

想到這裡,不禁爲自己的冷幽默呵呵地傻笑着。三下五除二卸下了臉上的妝,又摘下氈帽把腦後的頭髮鬆鬆垮垮地放了下來。還是最喜歡我的頭髮,不但黑,還有些卷卷的甚是好玩。正自□□自己的頭髮□□得開心,忽然門外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我豎起耳朵聽着,隱隱辨出其中一個是冷三,又辨出有2個陌生人的腳步聲。冷三的腳步略略沉重些,似乎是背上負着重物。不多時冷三便輕輕把門推開,一股腥臭味道撲面而來。

冷三背上揹着個奄奄一息的人,只見那人臉色蠟黃,不時地咳嗽着。他身後是一個身材頎長的中年男子,和一個敞着懷的虯髯大漢。我不禁有些詫異,眼下冬天剛過,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這兩人的衣衫竟然如此單薄——再看冷三將那人輕輕放在牀上,頓時了悟,原來這兩人都把厚些的外裳給那個看上去很像癆病鬼的傢伙裹上了。

那虯髯漢子最後一個進門,剛看見站在屋子角落的我就驚得一跳,指着我問道:“你是人是妖?”

我眉毛一挑,客房是我的,我還沒問你是何人,你還來問我。我老實不客氣地模仿着他的聲音道:“你又是人是妖?”

那大漢呆了呆,顯然是被一個跟他有着一模一樣聲音的人嚇到了。他似乎不願與我糾纏,將目光轉向那頎長男子,道:“冷三,這怎麼有個小妖怪在你房裡!”

話音剛落,剛纔一直將全副注意力放在“癆病鬼”身上的那個頎長男子和冷三一起回頭看我。

冷三簡短地說:“人。朋友。”

那大漢一雙牛眼跟銅鈴似地瞪了老大:“冷三,你發燒麼?怎地和一個黃毛丫頭…不,黃毛妖怪稱友。”

我一聽黃毛妖怪這個不倫不類的詞,不由得也笑了起來——這大漢倒是率直可愛。心裡就隱隱對他有了好感。我胸口的貂兒聞見冷三氣味,哧溜竄了出去,爬上了冷三的肩頭,大尾巴柔柔地扇着冷三的臉頰。冷三指着牀上的那癆病鬼,轉身看着我道:“你看看。”

多日相處,我早已習慣冷三那簡短的表達方式。看來此人是他故友,冷三知道我懂些醫術,想讓我看看他。我走到牀前,聞聞那人的氣味,又看了看他的臉色。那頎長男人問我:“不需號脈麼?”我只搖搖頭,道:“不會。”對方愕然。

其實他並不知道,彼時我在山中求教醫道,與人的那一套方法完全不同。山中以豺、狼的嗅覺最爲靈敏,捕獵時憑氣味可辨知獵物大小、氣味、年齡。常年與獵人周旋的狼羣,更是精於此道,遠遠就能辨知獵人身份。我在山外的寨子裡聽當地的頭狼說,只聞味道、觀察動作,就可以知道一個人的基本信息——好酒的,體虛的,強壯的,膽小怕事的,膽大沖動的等等。因此動物往往直覺極準,人有人的望聞問切,看病要號脈;獸類並不號脈,卻能憑經驗,以嗅覺識病。人總覺得自己是萬物之靈,實則不知道動物也有靈識,雖不及人心機複雜,但也有自己族類的智慧,且良心比人好得多了。

此人並不是得了什麼癆病,而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受傷後也沒有好好調養,怕是這輩子都要落下病根了。一旁的大漢耐不住嚷嚷道:“喂喂,小妖怪,你又要使甚麼妖法?聞來聞去做什麼,奇奇怪怪地!”

我回頭瞪他:“我不是妖怪。我就是這麼看病的,你待怎地?你若覺得不妥,你來看罷。”

那大漢剛要回口,被牀上病人的目光一掃,頓時訥訥地住了嘴。

我招手示意冷三過來:“藥我今天去抓,眼下有東西要送你。”

冷三怔怔地看着我,也不動作。我沒好氣道:“東西太重,我搬不動。你過來看。”

冷三這纔過來,我掀開鐵鉤上的紅綢子,道:“你看這鐵鉤,正好安在肘上,可作兵器防身。你試試可趁手麼?”

冷三眼中劃過一絲訝色。鐵鉤雖重,但他本就有怪力,左手拿起鐵鉤,比着手腕套上右手。那咬合處墊了層透氣的軟布,既不硌手,也不嫌捂得慌。我着人在鉤座上刻了只威武的虎嘴,此時看着自己的傑作,只覺得滿意極了,畢竟前世是學設計的!其實這鉤的靈感是來自過去電影裡的虎克船長,此時用在冷三手上,也是出奇的協調。

冷三呆立在那裡,餘下三人也饒有興趣地看着那鉤,那頎長男人道:“這東西頗有匠心,很是奇巧。冷三,原來你這位小友還有這些本事。”

冷三並不答話,過了許久,方用輕得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謝。”

“原來冰窖也會道謝啊。”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冷三。

冷三的臉立馬重新往撲克的方向靠攏,我無奈地聳聳肩,道:“我去抓藥。”說罷重新在臉上粘粘貼貼,再戴上氈帽,哼着MIKA的歌兒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