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殺你,不是我吃齋唸佛心中向善,而是你不夠資格。”
這是那蓮花男人的第一句話。說完,看着石鹿山,笑了起來。
“這也是我不殺你的原因,你的人都已經死完了,你要是再被我殺了,還怎麼替我把我說的話告訴範堯呢?”
言罷,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那張樸實的臉上,看不到多少的兇惡,反倒更像是一個尋常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子儒雅之氣。全然沒有剛纔他出劍時的那一股子霸道殺意!
此時那五枚劍影已經完全沒入了虛空之中。
“你以爲,我真的沒有後手?”石鹿山嘴角揚起。
青蓮男子哦了一聲,閉上眼睛,耳根微動。果不其然,窗外長街之上頓時傳來了一陣鐵靴踏地的鏗鏘之聲!
靴底踏在煙花巷水窪裡,彷彿釘子般釘在地面,緊握長柄唐刀的鐵甲兵將像鋼鐵般堅定的從煙花向外開進來。
偎紅倚翠,燈火闌珊之中,那上邊的甲士好似天降的神兵一樣,立刻將流觴樓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果然...有準備。”青蓮男人微微一笑,面對上百大唐甲士,卻是絲毫的無懼。
他知道,範堯猜不到他今日會出現在這裡。這些甲士也絕非爲他而來!但他有慶幸自己的先知先覺,早在一個月之前便讓聶青崖離開了朔州。
“你也不算完全是一個草包。”青蓮男人摸了摸虎口,和手指的刺青。再次一笑,長劍揚起。
這一次劍芒化作六道劍影,順勢散開的劍氣猶如窗外的春雨一般,拍打起來,流觴樓內外頓時風聲鶴唳。
修士爭鬥,這青蓮男人和石鹿山,之間秉承着修士之間最基本,也是最狠辣的行事準則。
“你若殺我你便要死,我在江湖天下行走多年,早已不懼生死,可你在天策府的庇護之下修行,早年出身清貧,如今平步青雲,你怕不怕死?”青蓮男子一句戶,卻是透着一股古代劍仙一般的瀟灑。
“怕死,當然怕死!所以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石鹿山面色微笑,而與此同時,那六道劍影,已經飄然而至。
石鹿山神情凝重看着襲向自己身體的三枚劍片,飛身掃過軟劍,迎着那青蓮男人的劍影而去,只見一片火花四濺,瞬間內竟是不知道與那六道蹤跡詭異的劍片發生了多少次碰撞!
劍影破空而至,軟劍激盪的發出滴水一般的響聲,青蓮男人手中的短劍直刺石鹿山面門,灰色的劍影又再次合爲一體,形成一劍,殺意已經飄到了石鹿山的鼻尖!
強者的世界裡時間和空間本來就是不一樣的,這看似繁複兇險漫長的過程,在真實的世界裡只是極短的一瞬間,那些持弩的唐軍看的樓上二人劍影四動,眼花繚亂,眼睛應接不暇,心想着怎麼的也有上百招式,可實際上,二人交手數次,也不過只有三四招的碰撞而已。
“放箭!”
慌忙招架之際,石鹿山大吼一聲,卻是對着樓下的大唐甲士!
鏗鏘,鏗鏘!
前排唐軍立起手中長盾,後排弩手用盡可能短的時間將弩箭放於箭槽之中,上了弓弦,對準了青蓮男子,迅速摳下扳機,數十枝箭矢攜着強勁的破風聲射向那人!
然而就在此時,石鹿山算錯了!或者說是完全錯誤的估計了這青蓮男子的手段!
之間那男人突然原地一躍,扔出了自己手中的尋常普通的短劍!
嗡!
一聲劍鳴!
片刻間,一把劍,化作七把!
叮叮噹噹一片清脆碎響聲音在二人身前竄起,十幾枝弩箭被堅硬七把劍強行擋下,沖天的真氣瀰漫開來,形成一道若隱若現劍氣之牆震飛,高速撞向那亂射的弩箭。
箭怎麼飛來的,便又怎麼飛了回去!
篤篤篤!
幾聲悶響,唐軍甲士的門板一般的鐵盾被扎的滿目狼藉!
在這一瞬間,這個神秘的,並且下定決心要護聶青崖一個周全的青蓮男子,完美地展現出被那恐怖如斯,絕對不尋常的劍法!
那些看似極其兇險的弩箭多數擦過他的身邊,穿透他衣衫下襬,而後狠狠扎進被屋內木板的縫隙,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攻!”一名唐軍精銳首領厲聲喝道。
隨着這聲命令,發射完一輪弩箭的唐軍精銳們分成兩組,一組迅速拉簧上箭,另有十餘名士兵拔出腰間鋼刀沉默着向朝府正門處衝來。
蹬!蹬!蹬!蹬!一名唐軍之中的天策府高手雙腳連蹬溼漉的地面,彷彿緊隨着最後那輪弩箭衝了過來,距離青蓮男人尚有一段距離,只聽得他暴吼一聲,雙手持刀高高躍起,以不可抵擋之勢,向青蓮男人的頭頂劈下。
那天策府的高手,露在黑色鐵甲面罩之中,一雙眼睛,殺意濃烈,青蓮男人看着身前的雨地,似乎沒有看見馬上便要
臨頭的這兇狠一刀。
只見他手腕一翻,劍鋒化作一道白光,精確無比斬掉最後兩枝弩箭,然後劍影忽斂,瞬間的功夫便消失不見。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但它不會真的停止。青蓮男人閃電般一拉左臂,劍鋒在那名天策高手的脖頸上帶出一道令人牙根發酸的聲音,那是金屬與強壯頸骨磨擦的聲音。就在這名天策府高手瞪着死不瞑目雙眼倒下的過程中,青蓮男人左手緊握劍柄向前一推,劍芒攜着雨水猛然躍起,刺入第二個敵人的咽喉。
雙手相錯交握着劍柄和劍鞘,腳步如草間蚱蜢一般,在極小的範圍內跳躍趨避,青蓮男人一記錯手恆搜啊,砍翻左側襲來的敵人,緊接着身形一轉驟然發力,刀鋒砍破雨簾,砍斷自夜色中遞來的刀身,砍掉第四名敵人半片肩膀。
只一個照面,三名唐軍,一個天策府精銳便死在他的刀下,血水從殘**軀上四處噴灑,竟彷彿比雨水還要更加密集。
“你輸了!”
青蓮男人簡單的一句話,透着一股與生俱來的自信。而他的話更像是命令一般,大唐的甲士停了下來。再也不敢貿然前進一步。
因爲那青蓮男人手中的劍,已經落在了石鹿山的脖頸間一寸處,劍芒所向,劍氣所指,滿是刺骨寒意。
石鹿山停了手,軟劍落地。他不理解自己爲何輸的這麼徹底,在這青蓮男人之中連還手之力也沒有。就因爲他拳頭上的青蓮?
“我說好的,不會殺你就不殺你。”青蓮男人的語言冷酷到了極點。
“因爲我要讓你告訴範堯,終有一日,他的項上頭顱會被我摘下。”
嘶...
大唐的甲士之中發出了一聲極爲跌士氣的嘶聲,有人因爲這一句話而倒抽了一口涼氣。
天底下自負的人很多,但是神志清醒的說出要斬落大將軍範堯人頭的人幾乎沒有。
因爲沒有人傻到去主動去找範堯大將軍的麻煩,更沒有人去嘗試着去挑戰他!因爲那是世俗間最蠻橫的力量,他是兵仙,行伍之中,單論修爲,諸國之中已無對手。
而這小子揚言要挑戰範堯,在旁人看來這是最大的自負。
“你的確很厲害,我承認。”石鹿山看着那青蓮男人,努力的去記着那張普通的臉。
“但你還遠遠沒有厲害到能殺死義父的修爲。”石鹿山繼續道。
青蓮男人微微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所以終有一天我能夠殺了他。親手,殺了他!”
青蓮男人言罷,面露微笑,轉身,躍起。看着那長街上的唐軍甲冑士兵,一躍而起,躍入黑暗,立刻消失在了上百人的眼中。
石鹿山沒有讓手下士兵去追,因爲看着那青蓮男人的身法他也知道,想追也是難以追的上的。
他擦了擦火辣辣疼的臉頰,腦袋裡想着有關於那手掌青蓮刺青的種種傳言,卻也是感覺到那火辣辣的臉,不是被一劍劃破留下的,反倒是更像被那青蓮男人狠狠的甩了一個巴掌。
他用劍告訴了自己,你們天策府的功法和劍法,都是一坨屎!
“少都統,你沒事吧?”有那大唐甲士上前,關切道。
石鹿山答非所問,道:“派一隊輕騎速回長安,轉告父帥,聶青崖沒有找到,但是,我敢肯定,聶青崖已被白蓮教帶走了!”
當那白蓮教三個字從石鹿山的嘴裡脫口而出的時候,重甲之中的大唐甲士,眉角一跳,身體不自覺的微微的一陣顫慄了一下。
......
盛京長安,早春二月,渭水河仍有些許的寒意。
內城河渠的水流從渭水直接流往了長安大唐的皇宮之中,傳言唐宮內有十六處別緻景色。其中有一處小池,在那靠近未央宮的聽潮苑之中。
這裡是皇宮的西南,距離早朝正殿太極宮,也不過只有兩百步的距離,而在這聽潮苑,更加靠近太常寺,這一處高牆內外,並非像皇宮的其他處那樣,衛兵森嚴。曲徑清幽,少有人來打擾。
只有那皇宮西南門外,一處別院顯得格外扎眼。原因便是那各院之中有一座六層白塔,周圍碉樓蔭映,紅牆碧瓦之間,這裡倒是一處安靜的去處。
別院外大門有兩尊白石獅子,雕刻的虎虎生威。一個餛飩鋪子在這別院外一開便是整整十幾年三代人。這裡遠離熱鬧的未央宮,遠離東宮,遠離朱雀大街,遠離東西集,安靜的去除,尋常沒人來這裡,但整個中土大陸,卻都知道這裡,這座白塔。
因爲這裡邊是大唐最爲聞名的首相塔,高六層,周圍有別院,廂房七座,一處後院。
當朝宰輔房玄齡入住首相塔整整三十二年,可謂歷來之最。
這裡沒有多餘的衛兵,只有幾個跑腿的小廝長史之類的小吏。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泥犁宗千歲寒的大師兄,也就是聶秋的大師兄。
剛
過晌午,還未到用飯的時間,首相塔外已經停了一輛寶藍色的馬車。馬匹高貴,趾高氣昂,透着一股皇室威嚴。
這輛馬車的後面有族徽,仔細瞧來隱隱的一個篆徐字。這是徐家的小主,自然便是徐晚的馬車。
此時白塔之中,手談棋局已經擺好,黑白子起落的方寸之間,黑子極爲悽慘的被屠了一條大龍。
“小主最近棋局的見解倒是大有長進。”一個老人,穿着寬鬆的長袍,跪坐在棋盤之前,手裡拿着白子,臉上始終似有似無的掛着一抹笑意。
他便是那出身寒門,在白帝廟中得了白帝真傳,成爲當時天下第一策士的當朝宰輔房玄齡。
對面坐着的自然是那小主子徐晚。
“宰輔大人,又說笑了。”徐晚臉有些紅,尷尬的道。
“一大早的還沒用飯就跑來找我,肯定不是單純的只是想下棋了。”房玄齡眯起眼睛,看着徐晚,開始一顆一顆的收子。
徐晚眼神飄忽。這個讓半個大唐男人都拿她沒有辦法,能讓無數男人汗顏的小主,此時此刻在房玄齡的面前,卻是略顯拘謹,不自在。
“蒼南。”房玄齡擡起手來。
這時,門外走進一個年輕男人,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頂天了不超過三十歲。卻生的眉宇清秀。
他一身黑色圓袍翻領袍,英武之中,卻有着瀟灑利落,頭頂黑色星雲襆頭。腰間繫着一根碧玉翠色腰帶。一把細長寬仁唐刀,藏刀與鞘,橫在腰間,妥放於身後。
“替我給小主倒一杯茶。”
那名叫蒼南的男子微微點頭,轉身離開了屋子。哪隻他剛轉身離開,徐晚卻輕悠悠的說道。
“林蒼南。”
那男人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恭敬道:“小主何事。”
房玄齡低着頭,擺弄棋子,臉上微微透着一股微笑。
“你有多久沒有回那十方山了?”
林蒼南微微一怔,想了一下,卻是尷尬的道:“快一年了,今年冬節也是在長安城裡,在房大人家中過的。”
徐晚點了點頭,道:“你師兄弟們就沒有告訴你,你又多了一個小師弟。”
林蒼南繼續謙恭的笑着,道:“倒是聽說了。”
“你不好奇?”徐晚繼續問。
房玄齡繼續裝作沒聽見,擺弄着棋子。
“你今日來不就是要告訴我這些事情嗎?”林蒼南不完全是一個悶葫蘆,突然的一個反問,倒是讓徐晚不知如何回答了。
“林蒼南你這個人真的很無趣。”
“哦。”林蒼南繼續幹癟癟的回答道。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取茶葉去了。
待那林蒼南走後,徐晚擺弄着桌子上的棋子。倒是房玄齡開了口。
“天策府的人去朔州城肯定會撲空,事到如今,聶秋雖然還未來長安,但是他的身世,怕是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最起碼,那天策府裡的那位,應該已經是知道了。當今皇帝陛下也應該知曉,如果算上夏皇后,單是長安城裡就有三位了。”
徐晚俏皮的伸出手指來,指了指自己。
房玄齡尷尬一笑,笑容可掬的哪裡像是一個權傾朝野的當朝宰輔,天下第一的策士統領。反而更像是一個年邁的長者,單是那可掬的笑容值周,便透着一股慈祥。
“一共六人,還有我那小叔。”
聽聞範琦的名字,房玄齡笑容收斂,揉了揉脈搏處一個細微不可輕易察覺的傷疤,神情恍惚的好似想到了別處。
“小主,老夫有一事不明。按理說你和那聶秋並無關係,爲何如此幫他?誠然他進入泥犁宗是靠着一份天地機緣,但你把他一年之後安排到這首相塔來,卻是雙重保險。這便不是一般的情緒和心思了。”
房玄齡饒有興趣的看着徐晚,似乎想要知道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心思縝密,計算乾坤,但惟獨這件事情困擾了他很久。
他是知道聶秋的身份的,也自然清楚徐晚的身份。二人之間並沒有直接的交集,但是如此幫助,卻是讓房玄齡不解。
徐晚攏了攏眉角的青絲,顯然情緒也被勾到了九霄雲外,看向窗外,桃花盛開,林蒼南取了茶水回來,枝葉已有嫩綠,盎然的春意之中,她笑了。
徐晚思考了一下,端起茶杯,放在口中小飲了一口,幽幽的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當年徐範兩家的那點破事兒,如今也應該有一個了斷了。我已經嫁給範家一次了,不管這個兒媳婦兒有沒有坐實,總之我不會再嫁給範家第二次了!”
聽聞此話,房玄齡微微一怔。
這見慣了幾十年大唐朝野傾軋的老臣,這個天下聞名的第一策士,此時此刻眼神之中,看着聶秋卻也露出了一抹驚容之色。卻是不用想,便也能知道,小主徐晚的這想法,八成是未央宮裡的那位教給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