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的一句話說罷,本來舉着酒杯,拿着筷子準備將一塊涼拌豬肚放入口中的,卻又是停了下來。似乎所有的思緒是被房玄齡唸叨着的那遠在顫抖海的彼岸,紅色荒原上的某處孤零零藏劍樓吸引了過去,那雙渾濁的眼鏡渙散迷離。
舉起的酒杯不知爲何因爲手腕的顫抖灑出了些酒水,老人極爲貪婪的用舌頭吸乾淨了虎口上濺出的酒水,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過往的事情,複雜古怪的笑了一聲。
“那是好多年的事情,現在還提他幹嘛?”
東洲藏劍樓,那坐落於東洲劍冢之地之上。大約二十年前,守護劍冢萬年的澹臺家走出來了一個叫做澹臺浮鳴年輕的劍客,憑藉一口名爲“碎心”的寶劍,闖入中土,擊殺七大宗之中,有名的劍客十一名,一時名聲大噪,江湖之上都曉得那澹臺浮鳴和他手中的那口名爲“碎心”的寶劍。
而那十一名七大宗門的修士手中的寶劍,則全部被澹臺浮鳴帶去了東洲藏劍樓外,送進了劍冢之中。一時之間,一直守護劍冢的澹臺家名聲大噪。甚至那澹臺浮鳴憑藉一手卓絕的無雙劍法,絕跡中土,無人能敵。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爲澹臺浮鳴最後的一個對手,將是那西蜀的劍聖大人時,卻沒有想到,澹臺浮鳴卻來到了長安城,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澹臺浮鳴和他手中的那口碎心。
兩年前一直到有那一位遊歷四方的離山劍宗的弟子,過了大海,來到了東洲,見到了藏劍樓外,那藏劍兒子的匾額之上,被人生生的釘死進去了一把斷劍!
那弟子一眼便認出來,那口釘在匾額之中,便是那口二十年前,橫掃了七大宗的碎心劍。只是比起二十年前,橫掃了七大宗,威猛無雙,無劍能敵的碎心比起來,如今釘在藏劍匾之中的碎心已經斷裂。
並且這一口碎心很顯然被釘死在匾額之中,這本來就極有羞辱的意思。有人在羞辱那守護藏劍樓和劍冢萬年的澹臺家族,也是在羞辱那二十年前出世的天才澹臺浮鳴。
澹臺家族從此揹負着如此的屈辱,一直至今。
但江湖上從來沒有知道,澹臺浮鳴來到長安到底是做什麼。
二十年前的長安城,黃昭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那年天策府剛剛建立,還是範堯大權在握。黃昭初涉修
士之道,當時只不過是一個明日之星而已。
除此之外,江湖上四起的流言當中,一致認爲當時的長安城中,能夠擊敗澹臺浮鳴的只有兩個人。血手人屠範堯,另一個便是策士統領房玄齡。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有任何的可能擊敗那個名叫澹臺浮鳴的年輕人。
但是很顯然,這種江湖上的宗門紛爭,無論是範堯還是房玄齡都不會過問。並且這二十年來他們二人也都沒有公開的承認過,曾經和那澹臺浮鳴交過手。於是久而久之,那澹臺浮鳴來了長安城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變成了宗門和江湖中最爲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然而至今過去二十年,卻也從未有人知道。這擊敗那東洲劍冢天才澹臺浮鳴的人,就藏在長安城的市井之中,整日在那城西的血水之中,收拾這豬下水,有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黃毛淘氣孫兒。一身邋里邋遢的樣子,大雜院裡的鄰居都有些嫌棄他。
然而正所謂大隱隱於市,這個老人叫裴歡喜,一個很古怪很讓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沒人知道他的身份,若不是二十年前,他出劍擊敗了那澹臺浮鳴,引起了房玄齡的驚覺,怕是這老人會永遠安分的呆在那長安城的西北,收拾着豬下水,無人所知。
房玄齡眯起周圍滿是皺紋的老臉,捋過下巴上的山羊鬍須,眯起眼睛。這等城府深似海的老人,笑起來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察到那一股子高深莫測的高手風範。
也就是他能夠察覺,這名爲裴歡喜的老人,整日在屋子之中,與骯髒血水,掏空洗乾淨豬下水打交道,可是家中卻見不到一隻蒼蠅。
原因很簡單,這裴歡喜哪怕是內斂了所有的心中殺氣,可依然讓那些蛇蟲鼠蟻靠近不得。
房玄齡看不透裴歡喜,但他可以肯定,裴歡喜絕非是中土人士,而是一個魔宗的餘孽。
這麼多年房玄齡沒有殺了裴歡喜,一來是他覺得裴歡喜有意思,而來他沒有這個自信能夠殺了他,三來,裴歡喜從未做過什麼越軌的事情。好似一個骯髒邋遢的老頭兒一般,永遠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老話兒說得好,事出無常必有妖。”房玄齡端起酒杯,看着裴歡喜。方纔他提起了澹臺家的事情,平靜如水的裴歡喜也難以抑制心中的那一根不安分的神經。
他知道,二十年前
裴歡喜和澹臺浮鳴的那一戰,雖然不爲人知,但很顯然絕非那麼簡單。裴歡喜贏了,也應該贏的並不輕鬆。
“你留在長安城到底是因爲什麼?”房玄齡看着裴歡喜,眯起眼睛,自顧自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這麼多年了,你還要問這麼一個無聊的問題。”裴歡喜揮了揮手。
“我總覺得你留在長安城沒有這麼簡單,因爲你本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外人看你和我一樣,不過是一頭白髮的糟老頭子,可終歸你是魔族衆人,並且留在這天子腳下,幾乎有着單憑一己之力便掀翻長安的能力,但你卻沒有做,我總覺得不安。肯定有原因使得你不能這麼做,可你終歸是一個枕邊的鬼,不得不防。”
“身爲大唐的宰相,你還真是杞人憂天。”裴歡喜自嘲的笑了笑,看向那棵銀杏樹,道:“所以,你讓唐皇將範堯調進了這長安城。你我他,三人互相牽制對嗎?”
顯然這姓蕭的老人說的八九不離十,但房玄齡卻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換了一個話題,道:“你怎麼看死掉的那幾個魔族的刺客?”
裴歡喜攤開手:“魔族一直都存在,只不過這一萬年來。轉入地下,中土有多少魔族我不知道,也與我無關。不過,聽說刺殺的人之中,有那劍冢之地的劍奴,我倒是覺得有點兒意思。”
“你有什麼看法,不妨說說。”房玄齡飲了一杯酒,其實酒喝到現在,按照平日裡的習慣,房玄齡自己也知道,喝的着實有些多了。但不妨礙和這裴歡喜許久,多飲幾杯倒也無妨。
“看法說不上。但藏劍樓裡面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守衛劍閣的澹臺家族已沉積了十幾年。那裡十里蠻荒。澹臺家可是朝思夜想着再次踏入中土。”
“你是說這次的刺殺,和澹臺家有關係?”
“也許吧,大唐容不下那澹臺家,但在東洲,他們早已根深蒂固。你不妨追着這條線往下查一查。”裴歡喜眯起眼睛,卻是轉而話鋒一轉,道:“說了正經事情,我倒是想見一見,你說的那個,一劍砍死了劍奴的年輕人。七大宗門之中,竟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出息的後輩。”
房玄齡微微一愣,卻不由得笑道是道:“你有這魔族的身份,竟然還不知道低調一點,竟然還去主動接觸那七大宗的修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