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無趣?”
見說話的人是景龍太子李賢,範琦的神情頓時活了過來,翻着白眼問道。
“佛曰:見人見己見衆生。事已至此,你還問這些做什麼?”景龍想了想,說道:“那個醉臥渭水畫舫,醉生夢死的範琦,可不會關心什麼。自己是家門榮耀,還是家門不幸的。”
範琦看了看大將軍和天策府所在的座席,沉默片刻後聲音微低說道:“終究有些人對我不錯。”
範琦所說的不錯,應該指的是範堯的叔叔,不喜權謀爭鬥,也不愛修煉之道。而是年輕時代便離家遊歷天下尋找範家至尊名劍“清風”範德。
範琦歲的時候,想要效仿叔叔範德,漂洋過海,前去東洲自由貿易城邦旅行,但是最終因爲父親範堯認爲這會給家族丟臉而未得允許,他得到的僅僅是一份管理長安城全部貯水池和排污渠的差事。
範德終歸是對待範琦不錯的,但卻也在很小的時候。範德便漂洋過海離開了中土,去了東洲。整個家族至此上到一家之長的範堯,下到甚至是一個有點權力的管家,都不把範琦當做範家的一個成員。
所以他這麼問,的確有些無趣。
“是啊,做人做到我這份兒上的確很無趣。。”範琦看着父親範堯,想着這些日子以來長安城裡隱藏着的霜風雪雨,想着被兩個親生哥哥針對,想着這幾十年自己在家族的的遭遇,脣角微翹,露出意味莫明的笑容。
如果是平時,景龍太子李賢不會對他的選擇提供任何意見,哪怕是爲數不多的朋友,因爲性情使然,但今夜遇着這樣的事情,他不得不站出來爲範琦說句話。
但此之後,他看着範琦,什麼都沒有說,但平靜而肯定的眼神便代表了支持。
“難道我需要向家族道歉嗎??”
範琦看着自己的父親說道:“這件事情太沒勁,而我的父親...事已至此,家族的這份負擔在我的肩頭背了整整快三十年了。難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強加給我?”
殿內響起驚愕的議論聲。
範堯是大唐境內第一戰將,功勳卓著,號稱兵仙,乃所有年輕將領的楷模榜樣,天策府的領袖人物,雖然先前表現的有所失態,令人不悅,但他畢竟是大唐軍中的招牌,範琦是他的兒子,哪怕天下皆知大將軍不喜歡這個兒子,但他們終究還是有血緣關係的。然而範琦如此直言不諱,未免顯得有些不敬。
“三十年來,我小心謹慎從來沒有做過太出格的事情。自認爲沒有給這個家族抹黑。正如我告誡聶秋的那樣,在長安城,姓氏纔是最重要的!但我希望,父親你不要想着範家這份榮耀來約束我,拿父親的身份來管制我,拿祖宗的教訓來讓我閉嘴,因爲...這三十年,你何曾把我當過您的孩子?”
範琦看着曾經的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家人,兵勇,以及父親,神情平靜說道:“您終歸把我當做您一生最大的恥辱,從而用了三十年來將我批判。所以,姓範對於我不過只是一一堆狗屎!一堆從我記事起便極度厭惡的狗屎!一坨臭
烘烘的狗屎!”
即便殿內衆人,今夜已經經歷太多震撼,此時聽着他的這句話,依然是一片譁然!
無論是天策府還是將軍府,這些年不知培養出多少絕世強者,當代大唐軍中一半的高級將領全是出身於此,換句話說都是大將軍的門生!雖然這數年,將軍府和天策府被七大宗的年輕修士們搶去了很多光彩,大唐朝內部又出現了夏後的外戚派,但大將軍府畢竟還是大將軍府,沒有任何人敢質疑那座宅子的地位,大約十六年前有人質疑過,但後在怎麼樣?淮陰侯全家滿門抄斬!所有行伍生涯的兵修都以能夠拜入天策府活着將軍府爲榮,多少人苦苦求索只爲面見大將軍一面,從此平步青雲。然而,今夜大將軍的親生兒子,居然說,家族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團狗屎!!
殿內譁然之聲持續,將軍府的人們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甚至連黃昭的臉色更是有些微微蒼白,他顯然也沒有想到範琦居然這麼有膽子說出這番話來。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大將軍範堯卻沒有什麼反應,這位戰神的臉上的神情反而顯得有些釋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很多人會問我爲什麼。”
範琦看着衆人面無表情說道:“將軍府是大唐軍威的所在,有最好的將軍出身於此。我必須承認我在這裡長大。但就像我剛纔說的那樣,我從來對將軍府從來沒有太多的好感。從來沒有。”
“遠的就不說了,那時我年紀尚小。但就說十年前,大唐征伐西蜀,天策府兵將和範家軍屠境百里。殺的可是叛軍??”
“五年前,陰山蠻族左賢王犯境。天策府派出三十六名鷹衛,斬殺左賢王全族上下五十六口,父親,您的義子之一的孔斑瑜,在左賢王大帳內,當着左賢王的面淫辱了王妃,並將左賢王最小的兒子生生砸死在了牆上!”
“三年前,紅河一怒,範家軍將那河間地的叛軍殺的瀾滄江水幾近紅色!”
這是先前他說過的一句話,很多人都想了起來。這些年來,天策府的鷹衛四處殺人,江湖風聲鶴唳,那些敢於挑戰將軍府威嚴的叛軍,以及挑戰大唐皇帝天威的,幾乎全部被趕盡殺絕,不留餘地的滿門誅滅!
範琦坐在一旁,娓娓道來。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平穩。像是說故事一般,不急不緩,話語之中聽不到意思的鋒芒,卻好似字字誅心一般,將這些年天策府的在江湖上,在諸國中,留下來的諸多血案,一一說了一個遍。
“不要和我說什麼大局爲重,大局之中,我這連私生子都不如的親生兒子,與大局何關?太宗先帝設下天策府,爲的是那監督皇權,專懲那權貴不法之徒。而如今,居然連後宮的夏後孃家,脂粉,小姨,太監,嬤嬤,這些都怕?手握皇權,卻把屠刀伸到那些婦孺的脖頸之上?這根本不是我小時候的那天策府,這樣的天策府,將軍府又於我何干?”
範琦看着天策府的神將,將軍府的私兵說道,他的話很輕佻,神色卻極爲嚴肅,因爲這是他與父親和家族劃清界限之前,所留下來的最後的真
心話。
聽着這番話,大殿內變得更加譁然**,因爲這個大將軍最不器重的少年提到了夏後,提到了後宮!
儘管段話裡有很多內容,但人們只聽到了夏後,聽到了後宮,聽到了那一句:脂粉,小姨,太監,嬤嬤,這些人都怕?
他居然認爲夏後不應該懼怕!
景龍太子李賢微低着頭,他身前的案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隻酒杯,他看的彷彿出神。眼神之中,卻是對着那範琦,多了更多意思明明白白的欣賞
南雨柔神情漠然看着範琦,右手輕輕握着茶杯,杯中的茶水沒有蕩起一絲漣漪。
牙關緊咬,若非是在此地,她身爲夏後最器重的女官,怕是早就擊殺了不通武藝的範琦了。哪怕他是大將軍的親生兒子哪又如何?正如那個逆子所說,大將軍這些年的確夾起尾巴做人了,他們天策的的確確是怕夏後,怕那大唐後宮實際掌權者!
當今中土,即便是先民的極大先哲居住的蓬障島,面對夏後都會溫和待之,即便大唐老臣之中,私底下把夏後一族恨的要死,卻沒有一個人敢在公衆場所說這樣的話,誰能像範琦這樣,當着衆人的面直斥其非?
更何況,誰人都知道,大將軍雖然也是那唐朝老臣一派的。可這些年,將軍府的的確確和夏後一族走的極近。
人們看着範琦的眼神有些複雜。
有佩服,有憐惜,當然,更多的眼神是像在看一個白癡——今夜這少年打臉打上癮了嗎?居然連夏後一族也不放過?
範琦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這些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也根本沒有去想自己這番話裡隱藏着怎樣的兇險.
大將軍範堯看着自己的兒子神情冷漠說道:“我知道你小時候過的苦,但那不是你可以指責任何人的理由,不要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對不起你,人前擺出遊戲人間的模樣,內心裡卻一直在自怨自艾,明明已經錦衣玉食卻還是覺得命運不公,不然自己能夠像黃昭那樣強,你幽怨給誰看呢?四處鑽那戲園子青樓,整日裡與那咿咿呀呀窯姐兒,唱些軟綿綿的曲子,這邊是你的生活?”
殿內漸漸安靜,人們看着將軍府的座席,看着大將軍範堯。
範琦搖了搖頭,說道:“你有你的道理,將軍府有將軍府的規矩,今夜我們不說對錯,只是既然你從未把我當做您的兒子,那麼這件事情便永遠不可能變得好玩,所以,今日我便要與家族劃清界限。”
“你給我閉嘴!”範府二少爺範離臉色難看喝道。
範琦看着他想了會兒,撓了撓頭說道:“二哥,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和父親私底下說的那些話和計劃嗎?若是沒有意外,百子宴結束之後你們便會把我陰山邊軍服役,從此遠離長安。這也算是眼不見心不煩了吧?可是我在這長安城住慣了,知道那家館子的酒菜入的了口,那家堂子的姑娘水靈,哪家戲園子的曲兒動聽。所以,我根本就沒有打算離開!”
範離長氣的手指微顫,心口隱隱作痛,說道:“你這個傢伙,真是範府恥辱,!”
(本章完)